车队返程花的时间不少。
当那座饱经风霜的屯堡轮廓,终于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队伍里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归家的渴望,让每个军户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是大人回来了!快开门!”
吊桥轰然落下,厚重的堡门缓缓洞开。
长年看守城门的什长李盛,这次没有丝毫废话,给回城的李煜放了吊桥,打开了城门。
这次他倒是没有先把自家百户晾在城外干解释,或许是在家中有人己经提点过了罢。
放过了李煜和家丁们,李盛手臂一横,又把剩下的人给拦住了。
“百户大人亲卫先行!其余人等,原地待命!医师验伤后,方可入内!”
李煜听见身后的动静,勒马回望,恰好看到李盛的背影,不由得微微颔首。
不得不说,他被安排在这儿守城门也不是没道理的。
这个李盛,虽然固执迟钝,不怎么讨喜,但这份较真,确实能为他自己省去很多麻烦。
有这样的人守着大门,任何细作都休想轻易混进来。
不过,李盛在其他军户的口中也是个犟种,风评不怎么讨喜就是了。
“娘,我们是要住进去吗?”看着这座历经塞外风霜的堡城,小女孩儿蹦蹦跳跳的围着娘亲撒娇。
虽然顺义堡的墙最高不过两丈,但在这些饱受流离之苦的百姓眼中,它代表着安全的生活。
起码要比以前村子里的篱笆围墙靠谱的多。
“诶,丫头别喧闹,安安静静的。”妇人慈爱的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天知道她们这一路上是怎么熬过来的。
逃难的时候是五口人,最后也就剩下三口。
就这,他们这一家子的境况,还是被不知多少人艳羡的。
总算彻底绝望之前,还是碰上了这么一伙儿还算讲道理的官兵,“丫头乖乖的,进去了,那些吃人的恶鬼就再也进不来了。”
至于进去以后怎么活,那就是后话了。
这不似人间的世道,只要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和这些喜极而泣的逃亡百姓一样,归来的军户们脸上也洋溢着死里逃生的庆幸。
起码,也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好事儿。
他们有的兴致高昂,和凑热闹的相熟守城屯卒打着招呼,“二叔,最近几天堡里怎么样?”
被叫道的老汉,扛着枪在城头上,瞥了一眼下面正挥手大喊的侄子,又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你个倒霉孩子,死心眼儿什长就在城门前看着呢,我敢理你吗我?’心里嘀咕,嘴上不动,老汉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望着远处的林子预警,一言不发。
讨了没趣儿的军户很快在李盛的目光下,讪讪的放下了挥动的手臂,被自己的伍长拽回了队伍里。
验伤的老医师,就着水桶又洗了洗手,抬头一看,发现轮到他跟前的居然还有妇人,不由惊诧,“诶,这怎么还有女子咧?”
他可不想自己一辈子的名声,在今天给毁了,“这可不成,验不得,验不得了!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行?!”
老医师赶忙回头冲着李盛大喊,“你这夯货,有妇人也不早说,还不快去叫你婶子来帮忙!”
“啊?”,细细一看,嚯,李盛也是这才发现队尾的一群陌生人里,夹杂着不少的妇人。
他回头对着城门楼上大喊,“愣着干嘛!去叫人啊!”
......
和城门的喧闹不同,堡内的街巷寂静无声。
安静的只有他们穿行的脚步声。
“你们先回去吧,我...先去办些事。”李煜让家丁们先行,他抱着木盒稍稍示意,便独自转向了一条小巷。
那是军户李广卫的家。
‘叩叩...’
他轻轻敲响了院门。
“谁啊?”门内传出一女子警惕的声音,那便是李广卫的妻子阿秋,也可以叫她做李冯氏。
她出身冯氏,后嫁入了李广卫家。
至于阿秋这个名字,则较为私密,旁的男子都不能乱叫的,不然跟曹贼无异。
自从尸疫以来,许多人连出门都少了。
还有人甚至都不敢再和邻里往来。
各家院门,也是能关就关,大伙儿都怕了。
“是我,李煜。”
门内的动静一下急促了起来,“大人请稍候,民妇这就来开门。”
‘吱呀——’
很快,那女子就打开了院门。
她看着门外身披甲胄的男人,却没有请李煜进门的意思。
这也正常,家中现在仅她一女子,哪有请男子进门的道理。
“大人回来了,不知道是有何事?”女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煜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的木盒,用双手捧着,往前递了过去。
李冯氏下意识地接过,那木盒的重量很轻,轻得让她心慌。
她心中不解,不知这是作甚,“大人,您这是...?”
“你夫李广卫,在与尸鬼的战斗中……染疫而死。”,李煜开口说出了这个噩耗,“为防尸疫扩散,我做主将他火化,带回来入土为安。”
李冯氏的身体晃了晃,死死地盯着怀中的木盒,仿佛要将它看穿。
“......”伴随着沉默,妇人显然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回过神来。
突然收到丈夫死讯,难免有些...不真实。
妇人失神的低头看着怀里的木盒,口中呢喃,“他……他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几天前还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告别的丈夫,如今,就只剩下这一捧冰冷的骨灰。
天人永隔,竟是如此轻易。
但这种事儿,在塞外辽东倒也不稀奇。
军户们从军打仗,家中男丁突然暴死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大人......”,语音微颤,妇人眼眸己经含了水雾,“广卫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他说,让你好好带着孩子活下去。”
李煜随后把李广卫的原话叙述了一遍。
末了,他又多说了几句,“李冯氏,你如果想要改嫁,也可以把李广卫的孩子留给我。”
寡妇改嫁带个孩子,兴许还得随新夫改姓。
索性还不如让他收做义子,也能继续留着李姓,以后孩子长大,就给他顺义李氏当个家丁,也能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不失为一条出路。
“多谢大人。”妇人微微屈身,行了一礼以表感激。
“不过,民妇想先带着孩子,改嫁一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呜呜......’
尾音伴随着细微的啜泣声,伤心的妇人显然不想现在谈及这些。
现在就对她说什么改嫁不改嫁的事儿,确实是太早了。
李广卫的骨灰都还没下葬,牌位也还没进祠堂呢!
李煜点点头,也不多劝,“也好,望你节哀。”
“他的牌位,也会入祠堂享一份香火的。”
“那我便告辞了,当下你和孩子的一应口粮,自有我来供应,不必太过忧愁。”
说完,李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当下时局特殊,在妇人改嫁下一家夫婿之前,这对遗孀只能是这么由堡子里先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