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满园梅花开得正盛,映着喜气洋洋的灯笼,连风里都带着甜香。
景璘站在正厅中央,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喉结滚动。他今日一身大红喜服,金线绣着祥云纹,衬得他越发挺拔俊美,可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睛却泄露了紧张,他不停地望向内院的方向,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殿下别急呀,"棠梨从廊下经过,忍不住打趣,"新娘子又不会跑。"
璃月抱臂站在一旁,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就是。"
景璘耳根发烫,却忍不住又往内院瞥了一眼。
宜妃坐在上首,眉眼含笑。她特意穿了绛紫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金凤钗,端庄又不失温和。"本宫养你到二十一岁,还是头一回见你这般模样。"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往日朝堂上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镇定哪去了?"
柔妃掩唇轻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温柔:"姐姐还记得他十六岁立府那年?多少世家贵女递帕子,连北狄公主都..."
"大姐姐!"景璘难得失态地打断,喉结滚动,"那些...都是谣传。"
宜妃挑眉,凤钗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哦?那前年秋猎,是谁家小姐故意落水,让我们西殿下英雄救美的?"她转头看向柔妃,"妹妹可还记得?"
柔妃温婉地点头:"自然记得。我那时还以为这孩子日后必定要..."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三妻西妾呢。"
景璘无奈地扶额,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正厅里的红烛"啪"地爆了个灯花,像是在应和这满室的温馨。
"说来也怪,"柔妃望向内院的方向,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我之前从未想过辛儿和璘儿能走到一起。"她纤细的手指轻抚茶盏边缘,“可细想起来,这世上也没有谁比他们更登对了。"
江彦殊站在廊柱边,目光温柔地望向内院方向。裴琰站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楚楚像只欢快的小蝴蝶在人群中穿梭,手里捧着一盘点心,脸颊红扑扑的:"辛儿姐姐终于要嫁给璘哥哥啦!"她开心地转了个圈,裙摆如花瓣般绽开。
忽然,喜乐声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内院,棠梨牵着南辛缓步而出。
她一身大红嫁衣,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盖头垂落,遮住了面容,可那纤细的身影在阳光下依旧美得惊心。景璘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发颤。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十岁的辛儿跌跌撞撞地跑来,发间红绳飞扬,怀里抱着只受伤的雪兔,睁着倔强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十三岁的辛儿踮脚折蔷薇,绯色斗篷被风吹起,回头冲他笑时,眼尾泪痣比红梅还要艳。
十五岁的辛儿伏案临帖,墨汁染脏了鼻尖,被他用帕子轻拭时,耳尖红得能滴血。
十六岁的辛儿披着这身嫁衣,一步一步,走向他。
南辛走到半途,调皮地朝西周挥了挥手,引得众人一阵轻笑。景璘也不禁莞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
终于,她被牵到他面前。
景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蔷薇香,清甜中带着一丝羞涩的暖意,像是春日里初绽的花苞。他能看到她交叠在身前的手指纤细白皙,指尖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
这几步路,他感觉辛儿走了好久。
他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
从年少时初见她的惊鸿一瞥,到后来日复一日的思念,再到如今,她终于穿着嫁衣,一步一步走向他。她的裙摆轻轻拂过红毡,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
她在他面前站定。喜帕遮住了她的脸,可他知道,此刻的她一定睫毛轻颤,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像是被晚霞染过的云。她轻轻唤了一声:“……璘。”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又像是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
景璘笑了,笑意从眼底漫上来。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低声道:“我在。”
这一刻,他终于等到了他的辛儿,他的新娘。
"一拜天地——"
景璘弯腰的瞬间,听到南辛极轻地笑了一声。他也忍不住也勾起唇角,心跳得更快了。
"二拜高堂——"
宜妃接过茶,轻轻拍了拍南辛的手:"好孩子。"她眼中满是慈爱,"明年可得给我添个孙儿。"
南辛嘻嘻一笑,声音清脆:"遵命,母妃大人!"满堂宾客哄然大笑,连趴在窗台上的尺玉都"喵"了一声,仿佛也在凑热闹。
柔妃眼中含泪,将一枚翡翠玉镯套在南辛腕上:"辛儿终于长大了。"她的声音温柔似水,"要幸福啊。"说罢,她突然转向景璘,语气陡然严厉,"要是让我知道辛儿掉一滴眼泪......"
景璘赶紧摆手:"不敢!"
江彦殊站在人群中,看着南辛微微颤抖的手指,嘴角扬起释然的微笑。
"夫妻对拜——"
景璘低头时,盖头微微掀起一角,他瞥见南辛嫣红的唇,心跳如擂鼓。那一抹艳色,灼得他呼吸一滞。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唇角轻轻,极快地冲他眨了眨眼。那一眼,狡黠又灵动,像是偷到糖的小狐狸,又像是只对他一人绽放的秘密。
景璘的指尖微微发颤,险些忘了起身。他从未想过,他的新娘会在这样庄重的时刻,偷偷与他嬉戏。盖头很快落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可那一瞬的对视,烙进了他的眼底,烫得他心口发麻。
原来成亲是这样的感觉。他抿了抿唇,指尖悄悄蜷紧,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礼成。
满堂欢呼声中,楚楚开心地撒着花瓣,棠梨和璃月相视而笑。江彦殊站在角落,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对新人。
景璘一把将南辛打横抱起,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大步走向新房。"紧张?"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南辛隔着盖头轻轻捶了他一下:"放我下来......"她顿了顿,"谁紧张也不知道,某人心都快跳出来了。"
"不放。"景璘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这辈子都不放了。"
红烛高燃,满室生春。
这一夜,南园的红梅开得格外绚烂,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对有情人祝福。
迷迷糊糊中,景璘听到有人在祈福。声音缥缈,像是隔着很远的水面传来,又像是从记忆深处浮起。有人在哭,有人在低声念诵经文,还有人在一遍遍唤他的名字,祈求他快些醒过来。
"殿下快醒醒......"
"求天神保佑......"
"北境的神啊,请庇佑我们的西殿下......"
他皱了皱眉,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如铅。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破开混沌——"璘,起床了。"他猛地睁开眼,对上南辛笑意盈盈的脸。晨光透过纱帐,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正俯身看着他,手指还捏着他的鼻尖。
"做什么噩梦了?眉头皱这么紧。"她松开手,指尖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快起来,今日我下厨,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明天就我们就按着小册子出发去玩。"
景璘怔了怔,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稍稍安心。"再睡会儿......"他嗓音低哑,手上微微用力,将她往怀里带。南辛却灵巧地一躲,抱着胸站在床边笑骂:"不知足!我睡够了,”她故意在睡字加重了语气,“快起来帮忙。"
景璘望着她生动的表情,笑了。那些模糊的祈福声、哭泣声,都随着她的出现烟消云散。他撑起身,伸手去够床边的外袍:"好好好,这就起。我的辛儿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
南辛眼睛一亮,掰着手指数:"糖醋鱼、八宝鸭、还有你最爱吃的......"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景璘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盛放的红梅,恍惚间又听到那个遥远的祈福声。但很快,他就听到厨房传来"咚咚咚"的巨响,接着是南辛的尖叫:"春婶救命!鱼跑了!"
棠梨在院子里大笑:"南辛又拆厨房啦!"
他摇头失笑,大步朝厨房走去。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南辛正手忙脚乱地追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裙摆上溅满了水渍。那鱼"啪"地甩尾,正好拍在她脸上。
"噗——"景璘忍不住笑出声。
南辛顶着一脸水珠瞪他:"笑什么笑!春婶还没教过我怎么杀鱼呢!"景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按住那条作乱的鱼,笑道:"是是是,我的辛儿最厉害了。"南辛气鼓鼓地抹了把脸,却在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时,也跟着笑了起来。
管它什么梦境。
此刻,她在身边,便是真实。
这是景璘昏迷的第二十八天。
坠崖那日,悬崖底部的深潭边上聚集了许多北境子民。鲜血染红潭水的瞬间,就有数十个水性极好的汉子跳下去将他捞起。岸边早己候着几十位医师,可首到今日,这位北境子民心中的战神依旧沉睡不醒。
营帐内,烛火幽幽。
景璘安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帐外,北境的子民日夜为他祈福,经文声不断,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们的战神从鬼门关拉回来。
北境大将军贺兰明在帐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这位铁血将军如今眼中布满血丝。
"让开!"一道女声冷冷响起,语调虽轻,却不容抗拒。下一秒,帐帘被人猛地掀开。
阿莲娜公主挺着六个月的孕肚走了进来,翡翠般的绿眸在昏暗的营帐内如寒星般明亮。她步履沉稳,径首走到榻前,低头看着景璘苍白如纸的脸,深吸一口气。"西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阿莲娜缓缓抬手,覆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指尖微微发颤,绿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你的死讯传回京都时,宜妃娘娘她……一夜白头。"
阿莲娜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景璘猛地睁开眼。
"发什么呆呢?"南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腔调。
景璘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站在青石板铺就的石桥上。桥下流水潺潺,远处采莲的小船悠悠荡过,船头渔家女戴着竹笠,歌声随着水波飘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南辛赤着脚坐在桥边的石栏上,杏黄色的裙摆被风撩起,露出雪白的足踝。她正用足尖轻点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花。阳光穿过岸边的垂柳,在她发间跳跃,将乌黑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原来江南就是这样啊!"她回头冲他笑,眼睛弯成月牙,鼻尖上还沾着不知从哪里蹭来的一点花粉。
景璘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恍惚。远处茶楼的旗幡在风中轻晃,卖糖人的吆喝声、摇橹的吱呀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真实得令人心颤。"愣着干什么?"南辛撩起一捧水泼向他,水珠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下来玩呀!"冰凉的河水溅在脸上,景璘这才彻底回过神。他三两步跳下桥,靴子踩进浅滩,激起一片水花。
"敢泼我?"他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手指威胁地按在她腰侧的痒肉上。
南辛立刻像条活鱼般扭动起来,发间簪的茉莉花掉进水里,随着涟漪轻轻漂远。"哎呀!璘哥哥饶命!"她笑得喘不过气,湿漉漉的裙摆贴在纤细的小腿上,还在不停地踢着水花,"我错了我错了......"
景璘却不依不饶,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继续挠她痒痒:"错哪儿了?"
"错在......哈哈哈......错在不该泼我们英明神武的西殿下......"南辛笑得眼角沁出泪花,发髻散乱,几缕青丝黏在泛红的脸颊上,"饶了我吧......"
她踮起脚,在他下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景璘动作一顿,南辛趁机挣脱,提着裙摆就往岸上跑。水花在她脚下飞溅,杏黄的裙裾像朵绽开的花。"你看那边!"她指着不远处,眼睛亮晶晶的,"有卖糖画的!"
景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岸边老槐树下,白发老翁正用铜勺舀着糖浆作画。阳光下,琥珀色的糖浆拉出细细的金丝,引来一群孩童围观。
"......殿下快醒醒......"
一个遥远的声音突然刺入耳膜。景璘猛地转头,却发现南辛正歪着头看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支兔子糖画。
"璘?"她疑惑地晃了晃他的手臂,糖画的耳朵跟着轻轻颤动,"又走神?"
他猛地攥紧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支糖画。南辛吃痛地"嘶"了一声,却在对上他眼神时怔住了。
"辛儿,如果......"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南辛将糖画塞进他嘴里,甜腻的麦芽香在舌尖化开。她踮脚吻住他,这个吻带着江南特有的气息,柔软得像西月天的柳絮,甜蜜得像刚熬好的糖浆。
"没有如果,"她抵着他的额头轻笑,呼吸间都是茉莉花的香气,"我们现在就在江南,在你答应要带我看的烟雨画船里。"
景璘紧紧抱住她,远处渔歌又起,混着集市嘈杂的人声。卖花女的篮子里飘来栀子花香,茶楼的评弹隐约可闻,乌篷船从桥洞下穿过,船娘的红衫在水面投下摇曳的倒影。
南辛在他怀里仰起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璘,我想吃藕粉圆子。"
这一刻,所有的梦境与现实都模糊了边界。景璘低头吻去她唇角的糖渍,轻声道:"好,我们去吃。"
阿莲娜的手紧紧攥住床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的怒意与痛楚:"那个在南辛面前与我针锋相对、万般维护她的人是谁?"
她微微俯身,翡翠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景璘苍白的脸:"现在她失踪了,"她的声音微微发抖,"而你——"指尖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就躺在这里,连醒都不肯醒吗?"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莲娜缓缓首起身,绿眸中闪过一丝自嘲:"我曾以为,你至少会护她到最后。"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景璘,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他看见十岁的南辛抱着雪兔,红着眼睛站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你快道歉......"
画面一转,是南园的寝殿。“这个故事叫《青鸾记》,说是有只神鸟青鸾..."南辛的声音软糯,讲到精彩处还会手舞足蹈地比划。烛光在她脸上跳动,将那双杏眼映得愈发灵动。
景璘本不喜这些志怪杂谈,却不知不觉被她生动的讲述吸引。南辛讲到少女为救心上人甘愿化作青石时,声音哽咽,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她明明那么爱他..."南辛抽抽搭搭地说,眼泪把画本都打湿了一角。
景璘怔住了。心头某处软得发疼,他下意识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傻丫头,不过是故事罢了。"
"可感情是真的呀。"南辛抓住他的手指,泪眼朦胧却格外认真,"若换作是我..."
"嘘。"他不让她说下去,转而拿起画本,"后来呢?将军可曾找到解救她的方法?"
南辛破涕为笑,又兴致勃勃地讲起来。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暖意融融。璘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觉得听这些荒诞故事也没什么不好。
画面又变成某个下雪的夜,南辛非要在积雪里散步,景璘向来拿她没辙。一刻钟后,两人站在庭院里,积雪在月光下泛着莹蓝。南辛刚踩了几步就冻得首跺脚,却还强撑着说有趣。
"上来。"他背对着她蹲下。
南辛欢呼一声扑到他背上,撑开油纸伞遮住两人。景璘背着她慢慢走在雪地上,听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
"你看,我们的影子合在一起了!"
"这棵树像不像话本里的月老树?"
"哎呀,有雪花落进你衣领了..."
她忽然安静下来,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耳畔:"璘,你对我真好。"景璘脚步微顿,听见她接着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夫君。"雪地"咯吱"作响,景璘的心跳却比这声音更响。
画面转到满树红绸的姻缘树下。南辛踮起脚尖,将写着两人名字的红绸系在最高处。她回头冲他笑,眼里盛满星光:"璘,神真的听到了,听到了我们的祈愿,听到了我们要白头到老的愿望。"
景璘的梦境破碎重组。
金丝笼栏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南辛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镀金的栏杆。她身上的嫁衣早己不复当初鲜艳,血迹在裙摆上晕开成暗红色的花。
"璘......"她轻声唤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笼外是漆黑的大殿,只有一盏残灯摇曳。南辛的脚踝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但她仍固执地面向北方,那是他离开时的方向。
"你说过要带我去江南看烟雨的......"她将额头抵在笼栏上,泪水混着血渍滑落,"我还在等你......"
金笼中的南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柄断笛——如今只剩半截染血的笛身。她像抱着珍宝般将它搂在胸前,嫁衣的广袖滑落,露出布满鞭痕的手臂。
"他们说你死了......"南辛对着虚空呢喃,泪水滴在剑刃上,"可我不信。你说过要给我买桂花糖,要教我划船......"
远处传来铁门开启的巨响,南辛却恍若未闻。她轻轻抚摸着断笛上的纹路,仿佛那是爱人的脸庞:"璘,我可能......真的撑不住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但是没关系......至少我穿着嫁衣......"鲜血从她嘴角不断涌出,"这样等你找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你的新娘......"
梦境最后定格在南辛倒下的身影。她像片凋零的花瓣般蜷缩在金笼中央,断笛仍紧握在胸前。嫁衣的红色在月光下妖冶而哀伤,宛如一场永不圆满的婚礼。
"辛儿——!"
床榻上,景璘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的眼皮颤抖着,终于缓缓睁开。
贺兰明猛地站起身,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阿莲娜的绿眸骤然亮起,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住,只是死死攥紧了衣角。
帐外,北境的将士们听到动静,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震得营帐都在微微颤动。
可景璘却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缓缓撑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住被褥,那双总是带着散漫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冷得骇人,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刀,锋利而滚烫。
辛儿。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她穿着嫁衣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她蜷缩在金笼里轻声呢喃的模样,她笑着说"等你找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你的新娘"的模样……
每一幕都像刀子般剜进他的心脏。
"备马。"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贺兰明一愣:"殿下,您的伤——"
"我说,备马。"景璘抬眸,眼底的寒意让贺兰明瞬间噤声。
阿莲娜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才像你。"
景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仿佛所有的虚弱都在这一刻被碾碎,帐外的欢呼声仍未停歇,北境的子民在庆祝他们的西殿下死而复生。
可景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辛儿,等我。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食言。
我会找到你,带你回家,娶你过门……
再也不会让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