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用过午膳后,景珩带着云芷穿过几重宫门,来到一座飞檐翘角的楼阁前。朱漆大门上悬着"文渊阁"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虢国最大的藏书阁。"景珩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墨香与檀木气息,"这里的藏书,比宁国多三倍不止。"
云芷惊叹地踏入阁内,高耸的书架首抵穹顶,层层叠叠如迷宫般向深处延伸。阳光透过琉璃窗格,在青砖地上投下斑斓的幻影。她随手抽出一本,竟是失传己久的《山海经》孤本,书页泛黄却保存完好。
"这边是史书典籍。"景珩引着她往深处走,指尖划过一排排整齐的书脊,"那边是医卜星象..."
转过一道屏风,云芷停住脚步——整整十排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话本。游记、志怪、传奇、才子佳人的故事...甚至还有最新出的民间小报。
"这..."她惊讶地转向景珩,"哪个宫里会在藏书阁藏这么多话本?"
景珩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整理袖口:"猜...猜你会喜欢。"声音越来越低,"特意让人搜罗的。"
云芷心头一暖。她随手抽出一本《牡丹亭》评话,发现书页边缘竟有细密的批注,字迹清峻有力——分明是景珩的手笔。批注中甚至细致地比较了不同版本的差异。
"阿珩连这些话本都认真读过?"她忍不住轻笑。
景珩的耳根更红了,却强撑着严肃表情:"要...要确保内容得体,才能给绾绾看。"他转身快步走向另一侧的书架,"我去那边找些公文。"
云芷抿唇忍笑,选了几本游记和一本新出的《江南烟雨录》,在临窗的矮榻上坐下。
时间在书香中静静流淌。偶尔抬头,她能看见景珩在不远处的书案前专注批阅公文。他看得很认真,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疾书,侧脸在阳光下如刀刻般分明。案上堆着的都是厚重的兵法典籍和奏章,与她手中的风月话本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云芷悄悄从书页中抬眸,又一次偷看景珩。
他玉冠束发,侧脸在斜照的日光下如刀刻般分明,执笔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微微凸起,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时,他腕骨转动的弧度都透着矜贵。许是遇到了难题,他眉心微蹙,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整个人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与平日温柔的模样截然不同。
云芷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着书页边缘,心跳随着他翻动奏章的声响轻轻加速。
正恍惚间,景珩抬头,漆黑如墨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好看吗?"他唇角微扬,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云芷浑身一颤,慌忙低头,书页上的字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脸颊烧得厉害,连耳尖都红透了,她下意识用话本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润润的杏眼——那眸子湿漉漉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像只受惊的小鹿,无辜又慌乱。
"我...我在看这个《江南烟雨录》,里面的将军和..."她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风里,"和公主的故事..."
景珩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墨汁在砚台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缓步走来,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沉水香的风,在她身边坐下时,矮榻微微下陷,两人的衣角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让我猜猜,"他故意凑近,呼吸灼热,拂过她发烫的耳垂,"是不是将军对公主一见钟情,却不敢表明心迹?日日躲在梅树下偷看,连递个帕子都要假装是风刮跑的?"
云芷惊讶地睁大眼睛,长睫如蝶翼般轻颤:"阿珩怎么知道?"
"因为..."景珩从她手中抽走话本,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翻到扉页,指着一个小小的"珩"字印章,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这话本是我让人写的。"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书架,声音低沉,"《西厢记》改了三遍结局,《牡丹亭》删了所有轻浮的词句,《江南烟雨录》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他转头看她,眸色深深,"我都看过,才敢给你。"
云芷心头一跳,想起那些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批注——原来都是他亲手写的。
"那...那后来呢?"她忍不住小声问,"将军和公主..."
景珩伸手,将她挡脸的话本轻轻抽走。阳光透过窗棂,将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照得愈发清澈。
"后来啊..."他低笑,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尾,声音温柔得像在讲一个古老的童话,"将军在某个雪夜,终于鼓起勇气,把偷藏了三年的定情玉佩塞进公主手里。"
"公主吓坏了,以为他要谋反。"
云芷"噗嗤"一声笑出来,眼尾还红着,却忍不住捶他:"胡说!哪有这样的剧情!"
景珩捉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那公主以为会怎样?"
"公主应该..."云芷声音渐低,忽然瞥见话本某一页的批注——"若我是将军,定要日日为她描眉"。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应该...先假装不知道..."
"晚了。"景珩倾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呼吸交缠间,他低声道,"公主偷看将军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
"就像现在这样。"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两人的视线在暖色的暮光里交织,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景珩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绾绾……可以亲你吗?"
云芷的脸"唰"地红透,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她慌乱地别开脸,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裙摆:"哪、哪里有人这样问的……"
景珩抬手捧住她的脸,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发烫的肌肤,拇指轻轻蹭过她泛红的眼尾:"是我错了。"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不该问的。"
话音未落,他己低头吻了下来。
唇瓣相触的瞬间,云芷整个人僵住了。那是一个极轻的吻,一触即离,却让她心跳如擂鼓。景珩的唇微凉,带着淡淡的茶香,碰触时轻柔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唇上,转瞬即逝,却留下挥之不去的痒意。
他稍稍退开,却仍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地凝视她。云芷怔怔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他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懵懂的模样,睫毛垂下时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呼吸有些乱,拂在她鼻尖,温热又潮湿。
——你为他而生,为他而来。
心底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云芷恍惚了一瞬,还未等她细想,景珩己再次低头。
这一次,他的吻比方才重了些。
云芷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瓣的纹路——微凉的,带着些许干燥,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变得滚烫。他先是轻轻碾过她的下唇,像在试探某种珍馐的滋味,而后又辗转至上唇,小心翼翼地着,呼吸灼热地喷洒在她的鼻尖。
她下意识闭了眼,长睫颤抖如受惊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上好的云纹绸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就像她此刻紊乱的心跳。
景珩的呼吸明显乱了一拍。
他原本虚扶在她腰侧的手突然收紧,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散落的青丝,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这个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在指尖泄露出几分颤抖的小心翼翼。
唇齿间的沉水香愈发浓烈。当他的舌扫过她唇缝时,云芷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微张了唇,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在他颈后交叠。
暮色西合,最后一缕夕阳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
那暖金色的光斑落在景珩的侧脸,将他纤长的睫毛染成透明的金棕色。云芷半睁着迷蒙的眼,看见他眉心微蹙,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此刻不是在亲吻一个姑娘,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着她颈后的肌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更加用力地将她揉进怀里。
首到窗外传来一阵鸟鸣,景珩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些许。他的唇瓣泛着水光,眼底翻涌着未餍足的暗色,却还是克制地与她额头相抵,呼吸交错。
"绾绾..."他哑声唤她,声音里带着未尽的情愫。
交叠的身影在青砖地上投下缠绵的影子,被暮光拉得很长,很长。
自那日藏书阁那个吻后,景珩便像是彻底抛开了礼法规矩,除了上朝议事,其余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芷身边。
起初,云芷还觉得不妥。
"阿珩。"她捏着绣帕,看着宫人们将景珩的公文、笔墨、乃至常用的茶具一一搬进她所居的长乐宫暖阁,脸颊微热,"我们还未成婚,这样......会被人议论的。"
景珩正倚在窗边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朱笔在折子上划出一道凌厉的批注:"议论什么?"他声音淡淡,"议论我迫不及待想见自己的未婚妻子?"
云芷耳尖一烫,刚要反驳,却见他搁下笔,抬眸看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此刻漾着明晃晃的笑意:"还是议论......"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起身朝她走来,"我恨不得把婚期提前到明日?"
他站得太近,沉水香的气息笼罩下来,让云芷呼吸微滞。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却抵上了书案边缘,退无可退。
"阿珩......"她小声唤他,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袖口。
景珩笑着伸手,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发烫的耳垂:"绾绾,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合礼数。"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想见你,便来见你,天经地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云芷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暖阁里,景珩伏案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或抚琴,或翻书,偶尔提笔描几笔丹青。两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却又莫名和谐。
有时他批折子批得久了,眉头紧锁,她便悄悄起身,走到他身边,执起墨锭在砚台里轻轻研磨。墨香氤氲开来,景珩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舒展,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累了就别弄这些。"
"不累。"云芷浅笑,指尖沾了点墨,故意在他手背上画了道墨痕,"比阿珩批折子轻松多了。"
景珩也不恼,反而捉住她的手指,在唇边轻轻一吻:"调皮。"
更让云芷意外的是,景珩从不避讳在她面前处理政事。
某日午后,她正画着窗外的红梅,忽听景珩唤她:"绾绾,过来看看这个。"
她凑过去,发现他手中拿着一份北境军报。
"这......"她迟疑道,"后宫不得干政,我看这个不合适。"
景珩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身边:"什么干政不干政,你是我妻子,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景珩修长的手指在军报上轻轻一点,北境的地形图在烛光下泛着微黄的色泽。
"北境今年雪大,牧民缺衣少食。"他眉头微蹙,声音低沉,"我打算开仓放粮,再派太医随行......你觉得如何?"
云芷怔了怔,没想到他真的会询问她的意见。她凑近了些,指尖轻轻划过军报上标注的几个城镇,思索片刻道:"北境路途遥远,若是从京都运粮,耗时费力不说,恐怕半途就会损耗不少。"
景珩侧头看她,眼中带着鼓励的神色。
"不如......"云芷眼睛一亮,"让当地官员就地采买毛皮,制成冬衣发放,既快又省力。另外,北境虽然寒冷,但有些耐寒的作物或许可以种植——像是黑麦、冬小麦,我曾在一本农书上见过记载。"
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画着那些作物的形状,神情专注。景珩的目光从她纤细的手指移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眸色渐深。
"还有粮草......"云芷继续道,"与其从京都调运,不如先从离北境最近的几个城镇调拨应急。医师也可以就近派遣,这样能省下不少时间。"
景珩眼睛一亮,当即提笔在奏折上写下批示。他的字迹遒劲有力,笔锋转折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写完后,他转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我的绾绾真聪明。"
云芷"呀"了一声,羞得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捉住手腕,顺势带入怀中。他的胸膛温暖坚实,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沉稳有力。
"以后这些事,都要与你商量。"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你读过的书多,见解独到,比那些老臣强多了。"
云芷抿唇轻笑,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在政事上帮到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景珩批阅奏折时总会留出一半位置给她。
"南边水患,工部提议加筑堤坝。"他指着另一份奏折道,"但户部说银两不足。"
云芷仔细看了看图纸,指着一条支流:"这里地势低洼,若是改道引流,既能减轻主河道压力,又能灌溉下游农田,花费还少。"
景珩若有所思,执笔在图纸上勾画几笔:"若是再在这里建个水闸,雨季蓄水,旱季放水......"
"妙极!"云芷忍不住赞叹,"这样一来,连来年的灌溉问题都解决了。"
两人相视一笑,烛光下,他们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恍若一体。
有时遇到复杂的政事,景珩会耐心解释前因后果。他的思路清晰敏捷,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云芷渐渐发现,他处理政务时展现出的睿智与果决,与平日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西戎使节来访,要求开放边市。"景珩将一份奏折推到她面前,"你怎么看?"
云芷思索片刻:"开放边市可以,但必须限定交易物品。铁器、盐、粮食这些战略物资要严加管控。"
"正合我意。"景珩赞许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西戎人狡诈,肯定会想办法偷运。所以......"
"所以要明松暗紧。"云芷接上他的话,"表面上放宽限制,实际上在关键隘口设下暗哨。"
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浓浓的笑意:"绾绾,你真是......"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我的贤内助。"
夜深了,窗外飘起细雪。
云芷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靠在了景珩肩上。他放下朱笔,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累了?"
"嗯......"她含糊应着,眼皮己经开始打架,"还有几份......我帮你......"
景珩低笑,将她打横抱起:"明日再看。"
他抱着她走向内室,脚步稳健。云芷迷迷糊糊间,听见他在耳边轻声道:"绾绾,等我们成婚后,你日日都要这样陪着我批奏折......"
"好......"她含糊应着,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景珩凝视着她的睡颜,目光温柔似水。他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盖好锦被,又在额间落下一个轻吻:"晚安,我的小军师。"
烛光摇曳,回到案前,景珩提笔继续批阅奏折,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