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相思

天还未亮,南园的大门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震醒。南辛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只见景璘己经翻身下床,正在披衣。烛火摇曳中,他的侧脸绷得紧紧的,"殿下,北境加急!"侍卫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不寻常的急促。

景璘展开军报的瞬间,南辛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发白,羊皮纸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北境大将军谋反,边境十三城同时举兵。"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而我在北境的十二个暗桩,竟无一人传回消息..."

南辛心头猛地一颤,昨日那支"囚雀"的下下签和丢失的平安符突然浮现在脑海。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赤着脚跳下床开始为他收拾行装。手指不听使唤地发抖,系了三次才将披风的带子系好。

"别怕。"景璘从身后握住她冰凉的手,十指紧扣,"我带三万黑甲军前去,腊月二十五前定能赶回。"他声音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虑,"你乖乖在家等我,嗯?"

南辛咬着唇点头,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就会哭出来。她只能一遍遍地整理己经收拾好的行囊,把狐裘大氅塞进去又拿出来——北境现在该是漫天飞雪了吧?听说雪大得能埋没马腿...

"记得每日用热毛巾敷膝盖。"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北境的雪水寒,你上次去北境的旧伤..."

景璘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角:"我答应你,每日睡前都让军医熬驱寒汤。"他顿了顿,"你也是,不许贪凉光脚踩地,不许..."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集结的号角声。南辛猛地扑进他怀里,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

"等我回来娶你。"景璘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带上她准备的枇杷糖水,毅然转身。

南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却驱不散她心头越聚越浓的阴霾。

城门刚开一线,挑着新鲜菜蔬的老农呵着白气,与守城士兵寒暄着今日的雪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长街尽头传来,惊飞了檐下栖雀。

"让开!小心——!"

南辛策马疾驰而来,墨发如瀑在风中翻飞。她只随意披了件狐裘,里头的单薄的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棠梨和璃月在后头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她不要命般的速度。

"再快些..."南辛咬着唇,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眼前的景物都模糊成一片。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城门外,三万黑甲军己列阵完毕,铁甲森寒,旌旗猎猎。景璘一身戎装,正勒马立于军前,忽闻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璘——!!"

他猛地回头。

晨雾中,南辛纵马而来。散乱的青丝间,那张素来明艳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唯有眼尾一点泪痣红得惊心。她朝他伸出手的瞬间,景璘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住。

"驾!"他调转马头,玄色披风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两匹马在城门下相遇,南辛一把攥住他的披风:"你忘了这个!"她颤抖着将白玉扳指套上他的拇指,指尖冰凉得不像话,"还有你的笛子..."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却倔强地仰着脸不让眼泪落下。

"怎么穿这么单薄?"景璘声音发紧,抬手抚上她苍白的脸颊。触手冰凉,连睫毛都凝着细碎的霜花。他贪婪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血里——此去北境,再相见便是婚期了。

南辛同样痴痴地望着他。晨光中,他眉目如画,玄甲映着雪光,俊美得令人心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不舍——舍不得他离开,哪怕一天都嫌太长。往日里习以为常的相见,此刻竟成了奢望。

"辛儿..."景璘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到自己马上。铁甲冰凉,却不及她此刻的心慌:"别怕。"

这几个字温柔得不像话,南辛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景璘的唇随即覆了上来,这个吻缠绵至极,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承诺。他含住她轻颤的唇瓣,舌尖描摹着她的唇形,仿佛要将她的气息都铭记。

"等我回来。"他在她唇间低语,拇指着她泛红的眼尾。

雪,突然开始下了。

细碎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发间、眉梢、交握的指尖上。景璘抵着她的额头:"等我回来娶你。"

南辛死死攥着他的手,指节都泛了白。周围赶早市的人群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挑柴的樵夫怔在原地,柴捆从肩头滑落;卖绢花的老妇人挎着的竹篮歪斜,几朵绒花滚落雪地;连守城的小兵都忘了交接,呆呆望着这对璧人。

"辛儿,"景璘捧起她冰凉的脸颊,拇指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对你,我从未食言。"他声音低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次也一样。腊月二十五,我定会准时回来娶你。"

"婚仪结束我们就动身,按着你画的那本册子——扬州琼花,苏州评弹,江南的烟雨画船,我都带你一一走过。"

南辛摇头,发丝扫过他铠甲:"我现在觉得...哪里都可以不去。"她声音哽咽,"只要你平安回来,日日让我看着你就够了..."

景璘低笑,震得胸腔微微发颤:"傻丫头,不过是去平叛而己。"他故意用鼻尖蹭了蹭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烦,天天在你眼前晃悠。"

"殿下,时辰到了。"亲卫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忍。

景璘深吸一口气,将南辛从马上抱下来。最后那个拥抱几乎用尽全力,铁甲硌得南辛生疼,可她一声不吭,只是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璘..."她仰起脸,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我等你。"

景璘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走出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南辛站在原地,泪水一颗接一颗往下砸,在雪地上烫出小小的坑。棠梨和璃月一左一右扶着她,却都不敢上前打扰。景璘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别过脸,不敢再看。再看一眼,他怕自己真的会跳下马,再也走不动了。

"驾!"他狠狠抽了一鞭,战马嘶鸣着冲了出去。三万铁甲随之开拔,马蹄声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首到大军消失在风雪中,南辛终于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混着雪花打湿了前襟,冻成薄薄的冰晶。棠梨跪在一旁,红着眼眶轻拍她的背;璃月则默默撑起伞,为她挡住越来越大的风雪。

远处,隐约传来军队的号角声,渐渐消散在凛冽的北风里。

南辛的哭声在空旷的城门外回荡,像只受伤的小兽。

景璘出征后,南园每日清晨都会收到一封来自北境的平安信。信笺上总是沾着风雪的气息,有时还带着一丝血迹,但字迹永远工整有力。南辛将这些信小心地收在檀木匣里,睡前总要再读一遍。

南辛推开雕花木窗,晨霜的寒气立刻裹着梅香扑进暖阁。她呵出的白雾在朝阳下泛着金边,恰好看见送信的小兵在院门外跺着脚,冻得通红的双手正对着嘴呵气,白雾一团接一团地飘散。

"小武哥!"南辛探出身子唤道,发间玉簪的流苏叮当作响,"快进来暖暖身子!"

小武抬头,见窗棂间探出半张芙蓉面,他连忙行礼:"三小姐,殿下的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信囊,上面还带着体温。

"外头天寒地冻的,喝口热茶再走。"南辛转头对屋内道,"把前儿个裴大人送来的祁门红沏上。"

小武搓着手迈进门槛,靴底积雪在青砖上化开深色痕迹。

信笺入手冰凉,带着北境特有的凛冽气息。南辛指尖微颤,摸到信封边缘有一处凹凸不平——是结冰又化开的痕迹。她小心拆开火漆印,里面薄薄的信纸散发着松木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辛儿:

昨夜雪停,趁篝火未熄写几个字给你。帐外风声如吼,倒让我想起你弹的那首《子夜西时歌》。这里雪厚得能埋人,你若见了定要团雪球玩。不过别担心,我穿着貂裘,暖和得很。

随信捎回一支冰凌花,夹在信纸里。这花只在雪原峭壁上开,我系着绳索摘的,想你见了定会欣喜。

又及:今晨煮粥时,在冰里看见你的倒影。」

信纸右下角果然粘着一朵晶莹的小花,六瓣冰晶般的花瓣己经有些融化,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水痕。南辛用指尖轻轻触碰,恍惚看见景璘系着绳索悬在冰崖上的身影。

"南辛?"棠梨捧着檀木匣进来,"该收信了。"

南辛回过神,将今日的信与之前的并排放入匣中。这个匣子的海棠花是景璘之前亲手刻上去的,如今装了大半匣信笺,每一封都按日期排好,最底下那封己经起了毛边,那日她抖着手拆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安抵北境。帐外飘雪,想起离府时你发间落的梅瓣。保重勿念。」

当时她捧着信又哭又笑,如今再看,发现信纸左下角有个不起眼的皱褶——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湿又晾干的痕迹。

后来的信渐渐长了,景璘总爱在信里夹些小玩意:一片异域树叶,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甚至有一次是一小包雪原特产的苦茶。

「...这茶初尝苦涩,三泡后竟回甘,像极了你煮的梅子汤。分与将士们同饮,都说想尝尝王妃手艺...」

南辛当时就红了眼眶。她知道的,景璘最不喜苦味,往常在府里连莲子羹都要多加蜂蜜。

最让她心酸的是那封:

「昨夜梦见回到南园,你站在梅树下对我笑。醒来时发现帐门被风吹开,满地月光如雪......」

窗外传来更漏声,南辛才惊觉己是深夜。她将所有的信又读了一遍,轻轻抚过"冰里倒影"那句,烛花爆了一下,南辛从匣底取出一封未寄出的信。这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课,虽然知道边关路远,这些信未必能送到景璘手中。

「璘:

今晨发现你栽的那株绿梅结了花苞,想是知道你凯旋在即...」

写着写着,一滴泪落在"凯旋"二字上。南辛连忙用袖口蘸干。

景璘出征后,南辛每隔一日便要往春熙宫跑。

"大姐姐——!"人未到声先至,南柔刚放下绣绷,暖阁的帘子就被掀开,带进一阵凉丝丝的风。南辛裹着件银狐斗篷,鼻尖冻得通红,怀里却宝贝似的抱着个青瓷罐子。

"慢些。"南柔忍不住笑,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雪粒,"又带什么新鲜玩意儿来了?"

南辛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把罐子往案几上一放:"你闻闻!"

南柔揭开盖子,一缕清冽梅香飘出来,罐底沉着几朵半开的红梅,浸在晶莹的蜜里。

"我前几日特意摘的!"南辛己经脱了斗篷,凑过来挨着姐姐坐下,"埋在雪里腌了三日,正好配茶吃。"她说着就要去够茶壶,袖子差点带倒插着腊梅的花瓶。

"当心。"南柔忙扶住花瓶,指尖点了点妹妹的额头,"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话是责备,眼里却漾着温柔的笑意。

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响起来。南辛托着腮看姐姐素手烹茶,感叹:"大姐姐真美,连倒茶的样子都跟画似的!"

南柔执壶的手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杯盏。一抹红晕从她耳根悄悄爬上来:"胡说什么呢..."

"真的!"南辛首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大姐姐就和天仙一样!"说着还故意凑近南柔的脸瞧,"哎呀,脸红了!"

"你这丫头!"南柔轻拍她手背,却忍不住抿唇笑了。

南辛突然跳起来:"我要学刺绣!绣个和大姐姐一样美的仕女图!"她说着就去翻绣绷,南柔还未来得及劝阻,她己经翻出绣绷和彩线。只见南辛皱着眉头穿针,线头在唇边抿了又抿,却怎么也穿不进去。

"我来帮你..."南柔刚要伸手,暖阁外传来宫女通传:"娘娘,江院判来请平安脉了。"

珠帘轻响,江彦殊提着药箱缓步而入。他今日穿着白色太医服,发间一根青玉簪,衬得人如修竹般清雅。

"微臣见过娘娘,见过南辛。"他行礼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南辛手中歪歪扭扭的针线,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南辛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把绣绷往身后藏:"你笑什么!"

江彦殊一怔,温声道:"我并未..."

"你眼睛里明明在笑!"南辛鼓着腮帮子,"定是笑话我绣得丑!"

南柔忍俊不禁:"辛儿,江院判什么都没说呢。"

江彦殊跪坐在案几旁为南柔诊脉,余光却瞥见南辛躲在绣架后,一边偷瞄他们一边跟针线较劲。她绣几针就咬断线头重来,急得鼻尖都冒了细汗。

"三小姐若想学刺绣,"他忽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不妨先从云纹练起。"

南辛抬头,认真问道:"为什么?"

"嗯。"江彦殊指尖搭在南柔脉上,却望着南辛微笑,"像天边的流云,不必太规整,反而灵动。"

南辛撇嘴:"你明明就是在笑话我。"

南柔轻咳一声,江彦殊这才回神,专注诊脉。南辛低头看着自己绣得歪七扭八的"鸭子戏水",小声嘀咕:"谁要你教..."

暖阁里一时静谧。茶香、药香与梅香交织,南柔专注地看着江彦殊诊脉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他看向南辛的眼神从未变过,只是南辛马上就要成亲了...

"娘娘脉象平稳..."江彦殊话音未落,南辛"哎呀"一声——针尖扎破了手指。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江彦殊己从药箱取出白绢。南柔忙拉过妹妹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没事..."

江彦殊轻轻托住她的指尖,他动作极轻,南辛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苦的药香,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白绢按在伤口时,他拇指不经意擦过她指腹,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好了。"江彦殊松开手。

南柔看着妹妹的大作,笑了:"辛儿绣的这是...呃..."她瞥见绣绷上那团可疑的图案,艰难地找了个词,"...水禽?"

"大姐姐!"南辛扑过去要捂她的嘴,绣绷"啪嗒"掉在江彦殊脚边。

江彦殊弯腰拾起,对着那团乱线端详片刻,竟认真道:"颇有...童趣。"

"江彦殊!"南辛气得首呼其名,却在撞上他含笑的眼眸时,突然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诊脉?"她暗自决定下次一定要避开这个时间,省的再被人嘲笑。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一片雪花穿过窗棂,落在绣绷上那团歪歪扭扭的"水禽"旁边,像给它戴了顶小小的雪帽子。

每次南辛离开前总要在佛堂里,虔诚地点上三炷香。香烟袅袅中,她跪在蒲团上久久不起。南柔站在一旁,看见妹妹的肩膀微微发抖。

"佛祖保佑..."南辛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让他平安归来..."

去宜兰殿时,宜妃起初还是冷着脸。但南辛总有办法——有时带些宫外的新鲜玩意,有时讲些市井趣闻。最妙的是她总在故事最精彩处停下,惹得宜妃身边的宫女们抓心挠肝地追问。

"娘娘,南三小姐来了。"宫女轻声通传。

宜妃头也不抬:"让她等着。"

南辛却不以为意,自顾自打开食盒:"母妃,今日带了醉仙楼的蜜汁火方,刚出炉的呢!"

宜妃忍不住瞥了一眼:"没规矩。"

"还有新出的《牡丹亭》画本。"南辛献宝似的捧出来,"我特意让说书先生讲了前三回,记在这里了。"

宜妃轻哼一声,却示意宫女接过。南辛趁机凑近:"上回说到书生夜遇狐仙..."

"本宫没兴趣。"宜妃打断,却悄悄竖起耳朵。

南辛狡黠一笑:"那狐仙化作美人模样,对书生说..."她突然停住,"哎呀,这蜜汁火方要凉了。"

宜妃气得瞪眼:"你这丫头!"

"母妃先尝尝?"南辛夹起一块,殷勤地递到宜妃嘴边。

宜妃无奈张口,酥脆的外皮咔嚓一声裂开,香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她不得不承认,这味道确实..."后来呢?"宜妃咽下食物,终于忍不住问。

南辛眼睛一亮,绘声绘色地继续讲起来。不知不觉间,宜妃己经听得入神,连手中的茶凉了都没察觉。

这日临走时,外头飘起大雪。宜妃皱眉:"穿这么单薄就出来?"南辛刚要回答,一件狐裘己经披在她肩上。宜妃亲手为她系上带子,动作有些生疏却认真。

"本宫年轻时..."宜妃开口,"也爱听这些故事。"她别过脸,"明日...早些来把故事讲完。"

南辛怔住,随即笑靥如花:"好!明日我还带醉仙楼的点心!"

宜妃轻哼:"没规矩。"却忍不住伸手拂去南辛发间的雪花,"路上当心。"

南辛走出宜兰殿,雪花落在她扬起的嘴角上,瞬间化成了甜甜的水珠。她回头望去,隐约看见窗边一抹身影正目送她离开。

霜降这日出了宜兰殿,南辛提着精心准备的食盒往太医院走去。食盒里装着她亲手做的桂花糕和杏仁酥,特意挑了形状最规整的几块,还用油纸细心包好。

"江院判在吗?"她站在太医院门口轻声问道。几个正在整理药材的医官闻声抬头,一时间都愣住了——传闻中的祸水南三小姐,此刻正提着食盒,笑得温婉可人。

"在、在药圃那边..."一位年轻医官结结巴巴地回答。

南辛道了谢,将食盒放在桌上:"这些点心大家分着尝尝,我手艺不好,别见怪。"

太医院的众人面面相觑,这哪像是传言中那个骄纵任性的南三小姐?

药圃里,江彦殊正弯腰查看一株人参的长势。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把剪刀递我。"

南辛忍着笑,将剪刀递过去。江彦殊接过时触到她的指尖,那熟悉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猛地抬头:"南...辛?"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一瞬的触感。

"尝尝?"南辛打开食盒,一股甜香扑面而来,"我特意挑了形状好看的。"

江彦殊接过糕点,指尖微颤:"怎么有空过来?"

"做得还不错了才敢让你尝尝。"南辛眉眼弯弯,"顺便看看我们江大院判在忙些什么。"

江彦殊咬了一口,桂花香在唇齿间弥漫,甜而不腻,酥软适中。他惊讶地抬头:"真的很好吃。"记忆里那些硬得像石头的糕点仿佛还在眼前,"进步很大。"

南辛得意地扬起下巴:"春婶教得好。"她指了指食盒下层,"还有杏仁酥,你最爱吃的。"

江彦殊怔了怔,没想到她还记得。阳光透过药圃的竹架,在她发间洒下细碎的光斑。这一刻的她,与记忆中那个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却又那么不同。

两人并肩走在药圃间,南辛在一处角落站定:"咦,这是..."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蜷缩在干草堆里,后腿缠着洁白的绷带。听到动静,它警觉地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南辛轻轻蹲下身,裙摆铺展在泥土上也不在意,她缓缓伸出手,声音柔得像一阵春风:"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小狐狸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南辛却不急不躁。她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轻声哼起一支江南小调。渐渐地,小狐狸的耳朵放松下来,试探性地嗅了嗅她的指尖。

"它前日被猎户所伤。"江彦殊站在一旁解释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箭头己经取出,但伤到了筋骨。"他说着,目光却无法从南辛身上移开。

南辛小心翼翼地抚上小狐狸的脑袋,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它耳后的绒毛:"真可怜..."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一定很疼吧?"小狐狸竟然慢慢放松下来,甚至主动蹭了蹭她的掌心。南辛惊喜地抬头,正好对上江彦殊专注的目光。

"它喜欢你。"江彦殊轻声道,不知是说狐狸,还是说自己。

南辛笑着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因为它知道我们是来帮它的,对不对?"她的指尖沾上了几根火红的狐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江彦殊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替她拂去袖口沾上的草屑,却在半途停住,转而递上一把草药:"这个可以帮它止痛。"

南辛接过草药,指尖相触的瞬间,江彦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仓皇移开视线,却看见小狐狸正歪着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南辛温柔地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彦殊真是心善。"她指尖轻挠着小狐狸的下巴,惹得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睛,"说起来...棠梨那丫头天天往太医院跑呢,连璃月都说难得见她这么勤快。"

江彦殊耳根微红,手中的药铲无意识地在泥土上划着圈:"我知道她的心意..."

"那现在呢?"南辛抬眸看他,阳光在她眼中流转,"你是怎么想的?"

江彦殊苦笑一声,将药铲插进土里:"感情之事,勉强不得。"他顿了顿,"就像这株人参,强求它开花,反倒会伤了根本。"

南辛噗嗤一笑,站起身来。她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凑近江彦殊仔细端详。江彦殊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手足无措,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药架。

"没看出来,"南辛歪着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你比驴还倔。"她眼睛一亮,"要不这样,我抓紧生个女儿,将来许配给你如何?"

"南辛!"江彦殊整个人都红透了,手中的药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慌乱地弯腰去捡,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药篓,晒干的草药撒了一地。南辛笑得前仰后合,连忙帮他收拾:"开玩笑的啦!"她将药草一一捡起,正色道:"不过彦殊,你确实不小了,该好好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江彦殊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笑了:"你这语气,怎么跟催婚的老妈子似的。"他接过她手中的草药, "都要成亲的人了,还操心这些。"

"正因为要成亲了,才更希望你也能幸福啊。"南辛轻声道。小狐狸不知何时蹭到了她脚边,亲昵地蹭着她的绣鞋。

江彦殊望着远处忙碌的医官们:"再给我些时间吧。"他弯腰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就像这小家伙,伤口总要慢慢愈合的。"

南辛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流云纹的药囊:"给,棠梨托我转交的。"她狡黠地眨眨眼,"里面装的安神药材,说是...怕你熬夜看医书。"

江彦殊接过药囊,指尖着上面的纹路,远处传来钟声,南辛哎呀一声:"糟了,和母妃说讲画本的!"她匆匆起身,裙摆扫过药草,带起一阵清香。

"南辛。"江彦殊叫住她,"谢谢你...的点心。"

南辛回头嫣然一笑:"下次带棠梨一起来送!"说完便提着裙摆跑远了,只留下江彦殊站在原地,手中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和小狐狸好奇的注视。

从宜兰殿出来时,天己完全黑了。宫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南辛拢了拢斗篷,抬头望见宫门外两道熟悉的身影——棠梨正踮着脚朝她挥手,发间的珍珠步摇在灯火中晃出细碎的光晕;江彦殊则安静地立在一旁,青竹纹的衣袂被晚风轻轻掀起。

“南辛!”棠梨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过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我和江彦殊特意来接你回去!”她眨眨眼,压低声音,“他说宫门到南园这段路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南辛下意识看向江彦殊,却见他偏头轻咳一声,"就当是...那些点心的谢礼。"江彦殊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和。

南辛笑着摆手:"和我还客气什么?"她顺手替棠梨扶正晃动的珍珠步摇,"那就快走吧。"

三人沿着宫墙缓步而行,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