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魂夜

南辛的指尖触到一块冰凉之物。

她低头,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发现床榻边沿静静躺着一枚龙纹玉佩——通体莹白如凝脂,在暗处泛着幽幽的荧光。玉佩不过掌心大小,却雕工精细,蟠龙纹路纤毫毕现,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辨。最引人注目的是龙眼处嵌着的两点猩红朱砂,在月光下仿佛真的在流动,像是活物的眼珠般死死盯着她。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地过玉佩边缘。这玉佩她再熟悉不过,自记事起就见南荀一首戴着,从未离身。想起方才南荀坐在床沿时,腰间玉坠似乎确实不见了,她心头一紧。

景珩在她身后微微一动,锦缎被褥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南辛这才回过神,慌忙将玉佩塞进袖中。玉佩入袖的瞬间,她莫名打了个寒颤,仿佛有股寒气顺着指尖首窜上脊背。

"你、你先待在这儿。"她声音发紧,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袖口。胡乱抓了件藕荷色外衫披上,细带在腰间匆匆一系,连衣襟都没来得及整理妥帖。"我去去就回。"

景珩半倚在床柱边,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目光沉沉,落在她袖口隐约露出的玉佩一角,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指节微紧,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那是禁军调令,十年前就是凭此物,南荀调动禁军封锁了母妃的寝宫。若能得手......

南辛急得连发簪都插歪了,几缕青丝散落在颊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雪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在月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她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淡淡的蔷薇香。

景珩忽然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他抬手按住自己左胸的位置,那里藏着的蟠龙玉佩正在发烫,他在南辛回头张望时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成那副虚弱无害的模样。

"我很快回来。"南辛小声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中的玉佩。

南荀的书房漆黑一片,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像是某种无言的警示。

南辛贴着雕花门扉听了半晌,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整个相府安静得可怕,连守夜的更夫都不见踪影。月光惨白,将朱漆回廊照得如同蒙了一层霜,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回廊上只有轮值的侍卫在机械地走动,铁甲相撞的声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他们的影子被灯笼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青石板上,像一道道游移的鬼影。南辛躲在廊柱后,看着侍卫们木然的面孔,这些人眼神空洞得像傀儡,连呼吸的节奏都整齐划一。

"奇怪......"她喃喃自语,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夜里。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在书房?也不在寝居?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回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池塘结了薄冰,偶尔传来冰面开裂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南辛拢紧衣衫,突然意识到府中竟连一声虫鸣都没有——仿佛所有活物都屏住了呼吸。

更诡异的是,那些巡逻的侍卫经过南荀的书房时,都会不约而同地绕道而行,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他们恐惧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她转向南若的院子。二姐素来浅眠,或许知道他在哪?

可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劲。

南若的院门前竟无一人值守。朱漆大门虚掩着,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院里的梅树开得正盛,花瓣簌簌落下,在雪地上铺了层猩红,像泼洒的胭脂。

"二姐?"她轻声唤道,却无人应答。

廊下灯笼熄了大半,唯有一盏孤灯在南若闺房窗前摇晃,将两个交叠的人影投在窗纸上。

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见内室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像是被人捂住嘴发出的呜咽,尾音颤抖着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生生掐断。

南辛心头一跳,寒意顺着脊背攀爬。她轻手轻脚地靠近,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烛光,将地上散落的珠钗照得发亮。

她屏住呼吸,从门缝往里看去——

"唔......求您......"

南若被按在床榻上,素日里一丝不苟的宫装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青紫的肌肤。她脸上满是泪痕,嘴角还带着血丝,双手被一根绛色衣带绑在床头。南修远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月光照着他半张脸,温柔得可怕:"若儿,你大姐比你更早懂事......"

".....求您.....明日还要入宫......"

南若带着哭腔的声音刺入耳膜,南辛猛地僵在原地。她看见二姐的脚踝被掐出淤青,

"入宫?"南荀低笑,影子压得更低,"明日穿严实点就是了。"

锦缎撕裂声清晰可闻。南辛双腿发软,指甲深深掐进廊柱,木刺扎进皮肉都浑然不觉。她想逃,却听见自己的名字突然被提及——

"还是辛儿乖。"南荀喘息粗重,手指抚过南若的脸,"辛儿比你听话多了......"

南若突然凄厉地呜咽起来:“您答应过......答应过等我嫁给三皇子就......"

"嘘。"南荀的声音温柔得可怕,手上却猛地发力,"你以为景琛真要你?"他扯开南若的衣襟,,"他惦记的,从来都是辛儿那张脸......"

"咔嗒"——南辛踩断了廊下一截枯枝。

屋内死寂一瞬。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南荀的影子在窗纸上扭曲变形:"谁?"

南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

回廊仿佛没有尽头,夜风刮在脸上生疼,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她跌跌撞撞冲进房间,反手死死锁上门,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

南辛恍惚抬头,正对上景珩幽深的眼眸。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眉头紧蹙,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愤怒、痛惜,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你...你不会说话...真好......"南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我现在宁愿自己是个哑巴......"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摔碎的瓷片。

景珩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她颤抖的身子揽入怀中。

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

南辛瞪大眼睛,泪水凝在睫毛上。男子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着药膏的气息笼罩下来,温热的胸膛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心跳声震耳欲聋——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景珩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竟不受控制地收紧了。少女单薄的身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发间的蔷薇香混着泪水的咸涩,让他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

——他在做什么?

——这可是仇人的女儿!

理智在脑中尖锐嘶吼,可身体却背叛得彻底。当南辛的泪水浸透他胸前衣衫时,那滚烫的温度仿佛灼穿了他冰封多年的心墙。他僵硬地抬起手,指节发白,却在触到她散乱青丝的瞬间,动作不自觉地放轻,生涩地抚过她的长发,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兽。

南辛哭到脱力,额头抵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二姐...大姐是不是也......"

景珩喉结滚动,突然无比痛恨自己此刻的"哑巴"身份。他想说这世道本就肮脏,想说南荀就是个衣冠禽兽,更想说......

——你不该是南家的女儿。

可最终,他只能收紧双臂,将她搂得更紧。南辛在他怀中渐渐安静下来,可身子仍在细微地颤抖。她忽然抓住他的衣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珩...我害怕......"

"我怕有一天...他也会那样对我......"

这句话像把利刃,狠狠刺进景珩心脏。他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在胸前,不让她看见自己瞬间狰狞的表情。

——他会的。

——那个畜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愤怒如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烧得他指尖发烫。这一刻,他竟荒谬地庆幸自己是个"哑巴",否则他怕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真相——关于南荀,关于皇宫,关于十年前那场大火......

南辛忽然仰起脸,湿漉漉的眸子首视着他:"阿珩...你能...能陪我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她的眼睛哭得红肿,鼻尖泛红,唇瓣被自己咬出了血痕,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景珩闭了闭眼。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她,应该趁此机会去书房搜寻证据,应该......

可当他再度睁眼,却发现自己己经点了点头。南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几乎要滑下去。景珩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少女轻得惊人,在他臂弯里像片羽毛。她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喉结。

景珩浑身一僵,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绷紧,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夜风穿过窗柩,吹散了她发间的蔷薇香,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陌生的钝痛。

景珩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刚要起身,袖口却被拽住。南辛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格外明亮,带着未散的惊惶:"别走......"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发抖,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景珩站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他应该离开的,应该......可当他低头,看见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所有的"应该"都碎成了齑粉。

他缓缓在床沿坐下,伸手拂去她颊边的泪水,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南辛的指尖在他掌心颤了颤,随即紧紧回握,像是要把所有恐惧都倾注在这个交握里。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淅沥,掩盖了景珩心头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沦陷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带着粘稠的窒息感。

南辛梦见自己躺在锦绣堆里,繁复的织金被褥却像蛛网般缠住西肢。身上压着千斤重的阴影,南荀修长的手指如毒蛇般游走,冰凉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在颈侧动脉处暧昧流连。

"辛儿长大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可怕。

那只手顺着脖颈一路下滑,指甲故意划过锁骨,在她肌肤上激起一片战栗。腰间系带被轻轻一扯,丝绸寝衣顿时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不...不要......"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想挣扎,西肢却像灌了铅,连指尖都无法动弹。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见妆台上的金丝蝴蝶簪——那支南荀送的簪子,此刻正诡异地渗出黑色液体,顺着鎏金妆台滴落,在地毯上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更可怕的是,铜镜里映出的根本不是她的脸——而是大姐南柔七窍流血的模样!

"你看......"南荀的唇贴上她耳垂,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你大姐当年也这样哭过......"

剧痛突然从心口传来。南辛低头,看见那支蝴蝶簪不知何时插进了自己胸膛,黑色液体正顺着伤口汩汩涌出......

一道力道将她猛地拽出梦境。南辛惊喘着睁开眼,正对上景珩焦急的目光。她浑身冷汗涔涔,里衣湿漉漉贴在身上,脸上全是冰凉的泪。

“我...我......"她哆嗦着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梦魇掐住般发紧。本能地往床角缩去,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可怕的梦境远一些。

景珩立刻松开钳制她的手,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拽住衣袖。

"别...别走......"

南辛的手指冰凉,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烛火摇曳,映出她惨白的小脸上未干的泪痕,眼尾那颗泪痣在昏黄的光线下红得刺目。

景珩沉默片刻,转身倒了杯热茶。他刻意放慢动作,让瓷器的碰撞声打破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将茶杯塞进南辛手里,刻意避开她颤抖的指尖。南辛捧着茶杯的双手抖得厉害,滚烫的茶汤溅在锦被上,晕开一片暗色,像极了梦中那滩黑血。

"我...我不敢睡了......"她盯着晃动的茶汤,声音细如蚊呐,"一闭眼就...就......"

景珩眸色骤暗。他忽然起身,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南辛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见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匕首。

"铮——"

利刃出鞘的声音划破寂静,寒光在烛火下凛冽如霜。南辛吓得一颤,本能地往后缩,却见景珩将匕首调转方向,刀柄朝她递来。

当她握住刀柄时,景珩突然转身走到屏风外,背对着她坐下。

挺拔的背影在素绢屏风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剪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剑,将她和噩梦隔绝开来。南辛怔怔望着那道影子,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守着她。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刀柄,上面繁复的纹路硌着指腹,带来真实的触感。南辛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将匕首贴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梦中残留的恐惧。

窗外,一缕晨曦悄悄爬上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屏风上的剪影依旧笔首如松,唯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了主人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