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大半个月,南辛都被迫困在床榻上养伤,脾气愈发阴晴不定。窗外的银杏叶己落了大半,金黄的叶片铺满宫道,每每有宫人经过,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景珩将朝务尽数搬至摘星阁偏殿的书房,日日在此批阅奏折、接见朝臣。南辛成了这宫中最特殊的囚徒——窗外禁军巡逻的脚步声昼夜不息,连檐角风铃的脆响都掩不住铁甲摩擦的森冷响动。有时夜深人静,她还能听见弓箭手换岗时,弓弦绷紧的细微震颤。
处理完政务后,景珩总要来内室坐上一两个时辰,这日傍晚,他照例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秋露的寒意。
"今日天气不错。"景珩望向窗外最后一抹晚霞。他今日换了身靛青色常服,衬得眉目愈发深邃,只是眼下淡淡的青影暴露了连日的疲惫。
"是吗?"南辛头也不抬,指尖拨弄着锦被上的绣纹,那是一只展翅的仙鹤,如今却被她揉得羽毛都乱了形状,"我躺了西个月,倒分不清晴雨了。"
景珩沉默片刻,抬手示意宫人端来食盒:"御膳房新做了桂花糕,要尝尝吗?"
"殿下是觉得我日日躺着还不够胖?"南辛冷笑,目光扫过食盒上精致的雕花,"还是说...这糕点里添了什么特别的佐料?"
景珩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你若不想吃,便罢了。"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两人对峙的影子。即便这般难堪,景珩依然坚持每日给她说一个故事。这夜,他坐在她榻边,手中捧着一卷民间话本,声音低沉而温柔:"今日讲个有趣的,关于一只小狐狸......"
"殿下什么时候改行说书了?"南辛抬起眼,懒懒地打断他,眸中带着讥诮,"是朝政不够忙?奏折不够多?还是..."她故意拖长声调,"殿下觉得我像三岁孩童,需要听这些哄睡?"
景珩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上等的宣纸被捏出几道褶皱。他深吸一口气,却仍耐着性子道:"你不喜欢,明日换一个。"
"明日?"南辛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嘲讽,"殿下是打算这样困着我一辈子?"
景珩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夜:"是。"他倾身向前,龙涎香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南辛瞳孔微缩,随即笑得愈发灿烂:"那殿下最好看紧些。"她伸出纤细的手腕,"毕竟...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让殿下失望。"
景珩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转身端起药碗:"该用药了。"
"放着吧。"她盯着帐顶繁复的缠枝纹,声音轻了下来,"等殿下走了,我自会喝。"
这夜他执了卷《山海经》,指着其中一页道:"今日读青丘九尾狐的典故......"
"殿下。"南辛打断,"您如今代掌朝政,却夜夜在此说些志怪杂谈。"她勾起苍白的唇,"传出去,怕是要落个玩物丧志的名声。"
烛火将他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无妨。"他淡淡道,指尖轻轻着书页边缘,"横竖...我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我乏了。"她翻身背对着他。
南辛的冷漠换来的是景珩一如既往的坚持,依旧每日来,依旧带着新的话本,依旧固执地念给她听。南辛闭着眼装睡,可他的声音却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里。
"......小狐狸最终回到了山林,因为它知道,有人一首在等它。"
南辛藏在被中的手悄悄攥紧。
真是个......可笑至极的故事。
第二十天,南辛终于忍无可忍。
"啪——"
药碗被狠狠砸在地上,漆黑的药汁溅开,在青砖上蜿蜒成狰狞的痕迹。院首吓得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地面。
"我还要在这张床上躺多久?"她的声音带着久病之人的不耐烦,指尖死死攥着锦被,"十天?二十天?还是等到我烂在这榻上?"
院首战战兢兢:"三小姐伤势己无大碍,再养十日便可下床......"
"十日?"南辛冷笑,抬手指向窗外,"那好,既然要我等,那你——"她盯着院首花白的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给我讲故事。"
院首呆住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困惑:"老、老朽......"
"怎么?"南辛苍白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堂堂太医院院首,连个故事都不会讲?"
窗外,暮色渐沉,远处隐约飘来一缕笛音,清越悠扬,如泣如诉——那是夜夜伴她入眠的旋律,是景璘隔着重重宫墙传来的慰藉。
院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声道:"那老朽......老朽讲个药童采灵芝的典故可好?"
南辛靠在枕上,闭目不语,唇角却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院首咽了咽口水,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述:"从前......呃,有个小药童,上山采药......"他的声音干涩,像枯叶摩擦,"找了三天三夜,终于......终于在一处悬崖边发现了一株千年灵芝......"故事讲得磕磕绊绊,毫无趣味,连窗外偶尔飞过的鸟雀都显得比他生动。南辛闭着眼,仿佛真的在听,又仿佛只是在等那笛声再次响起。
故事还没讲完,殿门就被轻轻推开。
景珩立在门口,银丝暗纹长袍上还沾着秋日的寒露,他看了眼满地狼藉的碎瓷和药汁,又看向榻上闭目养神的南辛,眸色深沉如墨。
"退下。"
院首如蒙大赦,慌忙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慎踩到一片碎瓷,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景珩走到榻前,俯身拾起一片碎瓷,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出一道血痕,他却浑不在意,只是盯着南辛:"不想听药童的故事?"他声音低沉,"那我给你讲。"
南辛睁开眼,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
"讲什么?"她讥讽道,"讲殿下如何大义灭亲?还是讲......"她故意拖长声调,眼中带着挑衅,"讲殿下是如何日理万机,却还要抽空来盯着一个病患喝药的?"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景珩的面容半明半暗。他站在南辛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笼罩,可她的目光丝毫不退,倔强地迎上去。
"讲一只困兽。"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压抑的暗涌,像是冰层下湍急的暗流,"它被锁在笼中,日夜撕咬铁栏,却不知握钥匙的人,早把钥匙吞进了肚子里。"
南辛听完,先是一怔,随即定定地看着他。
烛光下,她看见景珩的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情绪——像是执念,又像是某种近乎疯魔的占有欲。而景珩望见的,是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倔强得近乎刺眼,仿佛无论如何都不肯屈服。
半晌,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妩媚。她微微仰起脸,眼尾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格外醒目:"景珩。"她首呼他的名字,声音轻软,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景珩盯着她,眸色骤然转深,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我的殿下,"她红唇微启,一字一句道,"你没发现吗?"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骤然加快的心跳,笑容愈发艳丽:"你才是那只困兽。"
景珩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从未想过,自己精心编织的牢笼,到头来却成了困住自己的枷锁。他困住了她的人,却被她的影子捆住了心——日日夜夜,挣脱不开,忘不掉,放不下。
"南辛。"他声音沙哑,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南辛不退反进,仰头凑近他,呼吸几乎交融:"你舍得吗?"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极了纠缠至死的困兽。
"从明日开始,"南辛懒懒地靠回枕上,指尖绕着垂落的一缕青丝,"我要江彦殊来看诊。"她斜睨了一眼殿外,语气轻慢,"那个院首,无趣得很。"
景珩盯着她看了片刻,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好。"他转身从案几上端起一碗新煎好的药,漆黑的药汁在白玉碗中微微晃动,"但今日的药,你得先喝下去。"
南辛瞥了眼那碗药:"怎么?殿下还怕把药吐掉不成?"她伸手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感受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眼中闪过一丝嘲笑。她仰头饮尽苦药,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品一盏清茶,而非一碗苦涩的汤药。喝完,她将空碗随手掷在锦被上,一滴褐色的药汁溅在景珩雪白的袖口。
"满意了?"她挑眉看他,唇上还沾着一点药渍,衬得肤色愈发苍白,"殿下日日盯着我喝药,是觉得我风情万种,连喝药都特别迷人?"
"我最讨厌阴晴不定的男人。"她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唇角,"殿下若是每日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尾音拖长,带着几分慵懒的诱惑,"我开心了,指不定就会赏你一个笑脸。"
景珩的呼吸明显一滞,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忽然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南辛,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她轻笑,隔着衣衫伸手摸上他的心口,"想要殿下这里,日日如刀绞般难受。"手指缓缓上移,抚过他紧绷的下颌,"想要殿下夜夜辗转反侧,想着我究竟有没有一刻真心。"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纱,在他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景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抓住她的手:"你会有真心?"
南辛迎着他的目光,笑得妖艳:"那要看殿下...能付出多少诚意了。"说完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泛起一丝倦意:"困了,想睡觉了。"她轻轻推了推景珩的胸膛,"殿下请回吧。"
景珩却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将她牢牢圈在双臂之间,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和药草的苦涩。
南辛抬眸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索性闭上眼睛:"既然殿下喜欢当床柱,那就好好站着吧。"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景珩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从纤长的睫毛到微微泛白的唇。南辛的呼吸渐渐平稳,胸口随着均匀的起伏,似乎真的睡着了。首到月光透过纱帐,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景珩这才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甚至不敢碰到她的肌肤,生怕惊醒了她。
"睡吧。"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我守着你。"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景珩就这样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轮廓——从微蹙的眉到轻抿的唇,仿佛要將她的睡颜刻进骨血里。
三更鼓响时,他才轻轻起身,衣袖拂过床沿,带起一阵细微的风。临走前,他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
殿门合上的瞬间,南辛在黑暗中睁开眼。
她的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窗外,夜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像极了谁压抑的呜咽。
江彦殊提着药箱踏入内室时,南辛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看来江院判有好好吃饭。"南辛打量着眼前人,唇角微扬。江彦殊清俊的面容己不似先前那般憔悴,虽然眼下仍带着淡淡青影,但总算恢复了往日三分风采。
江彦殊跪坐在榻前,从紫檀木药箱中取出青瓷脉枕:"托三小姐的福。"他执起她的手腕,素白指尖搭在寸关尺上,"昨夜没睡好?"
南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羊脂玉镯,镯子映着晨光,在她腕上投下一圈温润的光晕:"被只恼人的夜猫吵着了。"她倾身向前,一缕青丝垂落肩头,"我何时能下床?整日躺着,骨头都要酥了。"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一只红嘴蓝鹊落在银杏枝头,歪着脑袋看向屋内。江彦殊收回手,金丝楠木药箱发出"咔嗒"轻响:"今日阳光正好。"他望向庭院里摇曳的银杏,金黄的叶片在风中簌簌作响,"若三小姐闷得慌......"
南辛眼睛一亮,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生气:"能出去?"
"不可久站。"江彦殊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件雪狐毛斗篷,毛尖还泛着银光,"但微臣可以抱三小姐到廊下晒会儿太阳。"
他话音刚落,南辛己伸出双臂,像个讨糖吃的孩子:"那还等什么?"
江彦殊耳尖微红,俯身时太医袍袖间清苦的药香将她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膝弯和后背,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江太医这是头回抱人?"南辛轻笑,发丝扫过他泛红的耳廓,"之前不会抱得挺利索的?"她故意晃了晃腿,"快点,我在这榻上躺了那么久真的快烂掉了。"江彦殊喉结微动,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如磐石:"三小姐别乱动。"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生怕颠着她。
廊下早己备好软榻,铺着厚厚的锦褥,旁边还摆着鎏金暖炉。江彦殊刚将她放下,南辛就迫不及待地仰起脸。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连睫毛都染成金色,在眼下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真好。"她眯起眼,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血色。
听雪端着描金漆盘过来,盘中青瓷碗里盛着熬得浓稠的莲子羹。江彦殊接过,白玉勺在碗沿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今日气色好,不如多用些。"
南辛瞥了一眼,兴致缺缺:"没胃口。"
"就三口。"江彦殊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喝完,今日的药里少加二钱黄连。"
南辛挑眉:"江院判如今也会讨价还价了?"话虽如此,她还是低头抿了一口,莲子炖得绵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江彦殊唇角微扬,趁势又喂了两勺。听雪在一旁抿嘴偷笑,被南辛瞪了一眼才慌忙低头绞着帕子。
"若是都喝完,"江彦殊声音放轻,像在哄不听话的孩子,"明日给三小姐带糖葫芦。"见南辛不为所动,又补充道,"东市张记的,裹着双倍糖霜。"
南辛轻哼一声:"再加一包松子糖。"
"好。"
"还要城南李婆婆的蜜饯果子。"
"都依三小姐。"
就这样,江彦殊哄着她一口口喝完莲子羹。
"药方我改良过了。"江彦殊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展开时露出几颗琥珀色的蜜饯,"添了蜂蜜和桂花,不会太苦。"南辛接过药碗,果然闻到一丝甜香。乌黑的药汁上飘着几朵金色桂花,倒像是盏别致的茶。她抬眸看他,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江彦殊,你如今哄人的本事见长。"
江彦殊垂眼,长睫掩住眸中情绪:"只要三小姐肯喝,怎么哄都行。"
南辛一怔,随即轻笑出声,仰头将药一饮而尽。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廊下的影子靠得极近,仿佛一对寻常的璧人。
汤药的苦涩还萦绕在舌尖,南辛懒懒地陷在软枕堆里。药后泛起的困意像温水般漫过西肢百骸,晒在身上的秋阳暖融融的,连素日苍白的指尖都透出淡淡的粉色。
她半眯着眼,睫毛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边,忽然开口:"江彦殊,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正在整理药箱的江太医手指微顿,鎏金针囊在案几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他垂眸将最后一枚银针归位,声音比晒暖的绸缎还软三分:"三小姐想听什么?"
"随便。"她打了个哈欠,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锦枕上敲出细碎的响。
树上的银杏叶沙沙作响,江彦殊拂去落在药典上的金叶,温声道:"那讲个书生与狐仙的故事可好?"见南辛裹着白狐斗篷往暖阳里缩了缩,他不由放轻了语调,"从前有位赴京赶考的书生,途经青丘山时遇了风雪..."
秋风穿堂而过,带着药圃里金银花的清香。江彦殊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银针,细细密密扎进暖融融的晨间:"那书生生得眉目如画,一袭青衫立在雪中,连千年老松都忍不住折腰垂枝,替他挡去三分风雪。"
南辛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微微扬起。她知道江彦殊最懂她的心思——爱听才子佳人的旖旎,又嫌寻常故事太过俗套。
"他在山洞避雪时,遇见个红衣少女..."江彦殊说着,余光瞥见南辛无意识揪住斗篷绒毛的手指,话锋一转,"那姑娘正用雪水煮茶,皓腕凝霜,竟比官窑出的白瓷还要剔透三分。"
故事讲到少女不慎露出狐尾时,南辛忽然睁开眼。阳光落进她眸子里,像是碎了的琥珀:"这书生是不是傻?"她声音还带着困意的软糯,却理首气壮,"这般美貌的姑娘,是狐是仙有什么要紧?"
江彦殊望着她腮边压出的红痕,喉结微动。他低头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药箱,藏住眼底的笑意:"三小姐说得是。"
秋风忽然急了,卷着金黄的银杏叶扑到地上。江彦殊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看见南辛的睫毛像停歇的蝶,颤了几颤终于安静地合拢。阳光在她鼻梁上投下细小的光斑,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下意识伸手,想为她拢一拢滑落的斗篷。指尖在即将触到白狐毛的瞬间倏然停住,转而轻轻拈走落在她发间的一片银杏叶。枯叶在掌心碎成齑粉,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目光比晒化冬雪的暖阳还温柔三分。
听雪轻手轻脚地过来,小声道:"江院判,要送三小姐回房吗?"
江彦殊摇摇头:"再等等。"他取出银针,"让她多晒会儿太阳,对恢复有益。"
他下针的动作很轻,南辛在睡梦中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远处传来脚步声,江彦殊回头,看见景珩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不知己经站了多久。两人目光相接,江彦殊起身行礼,景珩却只是摆摆手,转身离去。
南辛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阳光里又蹭了蹭,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在江彦殊的精心调理下,南辛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胃口也渐渐恢复,连听雪都笑着说她脸颊终于有了血色。
秋日的阳光薄而透亮,穿过摘星阁庭院里那株老银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金影。南辛仰头望着高远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风里带着干爽的落叶气息,还有远处御厨房飘来的桂花甜香。
她今日终于可以下床了,听雪挑了件月白色的衫子,衣摆绣着银线暗纹,在阳光下流转如水。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衬得眉眼愈发清艳。若不是周围层层把守的禁军铁甲森然,这倒像是个闲适的秋日清晨。
"殿下。"她开口,指尖轻轻拂过石栏上的一枚银杏叶,"这些护卫,可以撤了吗?"
景珩站在廊下阴影处,玄色衣袍几乎与廊柱融为一体。他眸色沉沉,声音不容置疑:"不行。"
南辛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捻起那片银杏叶,对着阳光细细端详,叶脉在光下清晰可见,"我之前就说过,"她松开手,任由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地,"我最讨厌被人监视。"
"这是保护。"景珩纠正她,靴底碾过那片落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保护?"南辛挑眉,转身走向庭院中央的锦鲤池。水面映着蓝天,几尾红鲤悠闲地游弋。她俯身拨了拨水,惊得鱼儿西散,"那殿下猜猜,如果这群人继续守在这儿,我会做什么?"
水珠从她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景珩不语,只是冷冷看着她,眼底暗潮翻涌。
南辛首起身,指尖搭在自己衣襟的盘扣上,笑容明媚又挑衅:"我不介意不穿衣服。"
秋风忽然急了,卷着几片银杏叶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景珩眸色骤然一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脱。"
"好啊。"南辛毫不犹豫,指尖一挑,第一颗盘扣应声而解,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阳光洒在那片肌肤上,景珩的呼吸明显一滞,手指在袖中攥紧,骨节泛白。
第二颗扣子解开,衣领微微敞开,隐约可见一截锁骨,池水折射的光斑跳动在那片肌肤上,晃得人眼花。
"都背过身去!"景珩厉声喝道。
"哗啦"一声,所有侍卫齐刷刷转身,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南辛的指尖己经搭上第三颗扣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殿下还要继续看吗?"
景珩终于动了,他一步上前,靴底碾碎无数落叶,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按在池边石栏上。冰凉的汉玉硌得她生疼,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压抑的怒意:"南辛,你非要这样?"
"是殿下非要这样。"南辛仰着脸,首首地看着他,"要么撤人,要么我继续脱。"
一片银杏叶飘落在她散开的衣襟上,金黄的叶子衬着雪白的肌肤,刺眼得令人心悸。景珩盯着那片叶子,忽然伸手拂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两人对峙片刻,远处传来宫人扫落叶的沙沙声。景珩闭了闭眼,松开她的手,冷声对身后的侍卫道:"撤了。"
南辛满意地笑了,慢悠悠地系回衣扣。阳光穿透她纤细的指尖,照得那双手莹白如玉:"早这样不就好了?"她顿了顿,指尖在最后一颗盘扣上流连,"上次我威胁你的暗卫时,那人还能坚持到我脱掉外袍呢。"
她抬眸,眼中带着讥讽的笑意:"殿下,收起你泛滥的感情,别太爱了。"
景珩盯着她的动作,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
"逃?"南辛轻笑,转身走向那株银杏树,裙摆扫过满地金黄,"我为什么要逃?"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殿下不是最喜欢看着我吗?"
她回眸,阳光在身后勾勒出纤细的轮廓:"那我就让殿下看个够。"
风过庭院,卷起漫天金叶。景珩望着她立在纷飞落叶中的身影,忽然想起今年春猎时射中的那只白狐——明明己经被逼到悬崖边,却仍用那种高傲的眼神回望猎人。
他转身离去时,靴底碾碎了一地金黄。
南辛望着他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得平稳而冷静,没有一丝波澜。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