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也不见
失去孩子后,我再没有开过口。
犹如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塑,静默而绝望。
床头的簸箕里还放着未缝完的小衣。
如今,它再也没有机会穿在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身上。
陆斐日日都来,带着药,带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带着歉疚,带着欲言又止的焦灼。
可我不看他,也不应他,只是盯着窗棂外那株日渐枯萎的铃兰,任由沉默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高墙。
终于,他失了耐心。
他站在床前,狠狠将小桌踹翻在地:“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再有!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陆家当年的遭遇你不是不知道,我爬到如今的位置,你不明白我有多难,你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已……”
我抓起簸箕狠狠砸向他,针线、碎布、剪刀哗啦散了一地。
他僵在原地,肩膀上还挂着那件未缝完的小衣。
“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他摔门而去,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那株铃兰彻底枯死了,干枯的花瓣簌簌落下,像极了那日浸透被褥的血。
我的心也跟着枯死了。
母亲临终前曾攥着我的手说:“宛宛,往后娘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因着这句话,我在陆府寄人篱下好好活着。
我在流放路上好好活着。
我在那荒凉之地也好好活着。
母亲一生未嫁,却从不提我父亲,只笑着与我讲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风沙,说这世间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是啊,世间之大,总该有我的容身之处。
中秋前夕,陆斐果然升了三品侍郎。
姚府特意让他与姚雪同赴中秋家宴。
临行前,他来了兰苑。
记得刚到仓州的那年中秋,我们很穷。
我替人洗衣裳攒了些铜板,买了一两羊肉,包了一盘饺子。
陆斐从前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可那次,他捧着碗,眼眶通红。
从那之后,每年中秋,我都会包饺子给他。
今年,也不例外。
我静静地坐在桌旁,蒸腾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却依然能看清他眼中的怔愣和惊喜。
“宛宛……”他声音微哑,一步一步走近,低头凝视着我。
随后,他轻轻把我搂进怀里,手臂越收越紧:“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你瘦了好多……以后我们都好好的好不好?”
我轻轻笑了笑,推开他:“快吃吧。”
从前那碗饺子,皮厚馅少,滋味寡淡,并不好吃,可我们一人一口,津津有味。
如今,再不必为吃食发愁,想包成什么样的都可以,我却再没有了吃的欲望。
他重重点头,满脸欣喜地一口一口吃完。
末了,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小心翼翼地替我簪上。
是一朵铃兰花的样式。
姚雪已经派人来催了数次。
我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风卷起落叶,吹乱了我额前的发丝。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我。
我冲他笑了笑,他满意地转身大步离开。
待他身影完全消失,我缓缓抬手,拔下那支玉簪。
手一松,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玉簪断成了两截。
不久后,兰苑燃起大火,在纷乱嘈杂的尖叫声中,我悄无声息地离开。
仓州的三年,很苦,但真实。
回京不过几月,我便已遍体鳞伤。
陆斐,往后余生,希望我们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