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的青铜阶被夜露浸得发寒,陆云霄的指尖还残留着林峰掌心的温度——那温度烫得反常,像是被什么邪火灼烧过的炭块。
他望着九婴拖着人消失在甬道尽头,喉间那股酸涩突然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掀翻。
“阁主。”
轻柔的呼唤裹着暖香撞进耳膜。
陆云霄转头,见千血朵朵正倚着殿柱,狐尾在地上扫出月牙般的弧度。
她眼尾的红痣被烛火映得发亮,却没了往日的妖媚,只余下几分担忧:“你盯着那座塔看了三个时辰,连鬼域里新收的血河鬼王来报信都没应。”
陆云霄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又走到了九重天塔前。
黑塔表面的阴纹正随着呼吸般的韵律起伏,蓝梦鳐的残魂在黑雾里蜷缩成一团,像片被风雨打落的蓝鸢尾。
他伸手按在塔身,凉透的触感顺着掌心爬进血脉:“阿瑶的魂魄在动。”
“动?”千血朵朵的狐耳微微颤动,踮脚凑近黑塔。
她瞳孔泛起幽绿,忽然倒抽一口冷气:“那团黑雾里……有金纹?”
陆云霄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想起三天前替蓝梦鳐擦血时,瞥见她喉间闪过的金芒——太初金绳,仙界用来束缚仙使魂魄的禁术。
原来她早被种下枷锁,所以才会在清道之战时突然暴毙?
所以才会在弥留之际只说一个“信”字?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
陆云霄低头,见千血朵朵的指尖正抵着他手腕,狐尾轻轻缠上他手背:“你睫毛上挂着水珠呢。”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梦鳐走了,但我还在。你要复仇,我可以陪你一起疯。”
疯?
陆云霄望着黑塔中那点微光,突然笑了。
他伸手覆住千血朵朵的狐尾,触感软得像团云:“朵朵,我不是要复仇。”他的拇指着她耳尖的绒毛,“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小翠裹着夜行衣从阴影里钻出来,发间的银铃被夜风吹得轻响。
她攥着个油纸包的手在发抖,却强撑着抬头:“姑爷,这是我在少夫人妆匣最底层翻到的。她走前三天,每天半夜都在写这个。”
油纸包打开的瞬间,陆云霄的呼吸停滞了。
泛黄的绢帛上用金线绣着九座祭坛,每座祭坛下方都标着坐标——南境十万大山的悬棺崖、东海鲛人泣珠的珊瑚渊、甚至大胤皇陵的地宫深处。
最末一行小字让他瞳孔骤缩:“血魂祭非为镇鬼,实为引鬼。鬼祸越盛,祭坛汲取的生魂越纯。”
“他们不是在镇压鬼祸。”陆云霄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是在豢养鬼祸。”他猛地攥紧绢帛,金线刺得掌心渗出血珠,“用人间的血养肥鬼域,再用鬼域的血喂饱仙界。好个循环,好个天道!”
“报——魁影大人求见!”
殿外鬼将的嘶吼打断了他的话。
魁影披着染血的黑甲撞进来,腰间悬着七颗还在冒热气的仙门弟子头颅:“属下探到最近的血魂祭坛在青牛镇,守卫是凌霄阁外门的‘清风堂’。”
他单膝跪地,鬼火在眼底翻涌,“请阁主下令,属下去拆了那破庙!”
陆云霄望着魁影甲胄上凝结的阴霜,突然笑了。
他将绢帛塞进魁影掌心:“拆庙不够。”他指尖轻点祭坛位置,“把祭坛里的生魂全放出来,让那些被锁了三百年的怨鬼替我们说话。”
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我要让仙界的老东西们知道,苏家赘婿不是他们的棋子——我要的,是整个棋盘。”
魁影领命退下时,陆云霄突然想起水牢里的林峰。
他转头对千血朵朵道:“放了那个仙门弟子。”见她挑眉,又补充,“在他衣襟里塞半块幽冥令,再附句话:‘苏家赘婿,愿做你们的棋,但我要的,是整个棋盘。’”
千血朵朵的狐尾突然绷首。
她盯着陆云霄的眼睛,忽然轻笑:“你这是要把水搅浑。”
“不。”陆云霄望着殿外翻涌的阴云,“是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话音未落,地牢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陆云霄的鬼纹在胸口灼痛,他瞬间瞬移到地牢入口。
潮湿的霉味裹着焦糊气扑面而来,水牢的铁栏被烧出个大洞,李元的残魂正悬浮在半空,周身缠着金色锁链,像只被扒了皮的蝉。
“你以为你困住我了?”李元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仙界之上,还有更高存在!他们早看透你的鬼帝转世——”
“闭嘴。”陆云霄抬手结印,阴火从地面腾起将李元团团围住。
他望着那团挣扎的残魂,突然想起蓝梦鳐说过的话:“仙界最擅长的,就是把棋子变成弃子。”他的鬼火骤然变赤,“你以为自己是使者?不过是他们养的狗罢了。”
李元的惨嚎戛然而止。
阴火熄灭时,只余下半枚金印落在地上,刻着“九重天监”西个字。
陆云霄弯腰拾起,指腹擦过那道裂痕——看来仙界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阁主!”
梓钰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她抱着个青铜匣匆匆跑来,发间的巫蛊铃铛叮当作响:“夜叉鬼主的使者到了,说愿意谈结盟。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云霄手中的金印,“他要您亲自去幽冥鬼城。”
陆云霄将金印收进袖中。
他转身望向九重天塔,见蓝梦鳐的残魂不知何时展开了,黑雾里的金纹正缓缓褪去,露出底下淡蓝的魂光。
那光越来越亮,竟在虚空中勾勒出半张人脸的轮廓。
“我去。”他伸手摸了摸黑塔,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极了心跳,“让鬼车准备阴辇。”他转头对梓钰笑了笑,“顺便告诉夜叉鬼主,我给他带份见面礼——仙界的血魂祭坛分布图。”
殿外的阴云突然散开,月光透过穹顶的鬼纹照在九重天塔上。
蓝梦鳐的残魂轻轻一颤,那半张人脸的轮廓终于清晰——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眼尾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正对着陆云霄弯起嘴角。
陆云霄的呼吸一滞。
他伸手触碰那团光,指尖传来温软的触感,像极了当年雪夜,蓝梦鳐塞进他手里的暖炉。
“阿瑶。”他轻声唤道,“你看,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