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雾未散,铜钟九响震碎了皇城的寂静。
沈墨予立在文官队列前端,蟒纹补服下的掌心沁出薄汗,却依然将腰间玉佩按得稳稳当当——那是与陆明渊契合的北斗纹,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金銮殿内烛火摇曳,鎏金蟠龙柱上的鳞片在光影中泛着冷芒,新帝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蟒纹随着他翻动奏折的动作若隐若现。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新帝打了个哈欠,玉扳指敲在龙案上发出清脆声响,惊得阶下群臣纷纷屏息。
沈墨予深吸一口气,广袖拂过笏板,突然踏出三步:
"启奏陛下!臣有负圣恩,恳请自贬黔州!"
殿内霎时陷入死寂,唯有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缠绕着梁柱间的藻井图案。
新帝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骤然锐利,龙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沈卿何出此言?莫不是御史台的弹劾,让你乱了心智?"
话音未落,左侧御史台便传来窸窸窣议论,几位白发老臣己攥紧奏章,浑浊的眼珠在沈墨予身上来回打量,只待风向。
"臣昨夜彻夜难眠,细思自身罪责深重!"
沈墨予猛地掀开广袖,露出袖中用红绸包裹的泛黄账本,绸缎边缘还沾着些许蜡油,正是前日苏清越冒险送来的户部密账,
"户部瞒报税银、盐政贪腐成风,而臣身为工部主事,却未能及时匡正!"
她突然转身,乌纱帽的皂纱扬起又落下,眼中寒芒如利刃般射向户部尚书,
"敢问苏大人推行的青苗法为何屡遭阻挠?尚书台那五位大人,可还记得周记粮行地窖里的千石存粮?"
户部尚书的象牙笏板"当啷"落地,他踉跄着出列辩解,官袍上的云纹绣片在慌乱中蹭到了丹墀:
"陛下明察!这是沈墨予血口喷人!定是妖言惑众!"
"血口喷人?"
陆明渊的声音突然从御史台队列中响起,这位素来油头粉面的左都御史今日竟未着华服,翡翠扳指也换成了素银戒指。
他甩动绣着獬豸的补服,手中奏折展开足有三尺长,
"臣前日收到密报,西城粥棚踩踏致十七人丧命,而周记粮行的东家,三日前刚给尚书台某位大人送去了二十箱南珠!"
随着他的弹劾,御史台数十位言官同时举起奏章,一时间丹墀前白浪翻涌,惊得新帝身前的鎏金香炉都晃了晃。
萧砚踏着铿锵的甲胄声走出武将队列,玄铁甲胄上尚未融化的霜雪簌簌掉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腰间的虎符随着步伐撞击,发出沉重的闷响:
"陛下!西北军去年收到的棉甲,芦苇填充物比甲片还多!"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伤,那道疤痕足有三寸长,
"这道疤是五年前替陛下挡箭所留,可如今,将士们在寒风中戍边,却要冻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位镇北大将军的吼声震得殿内梁柱嗡嗡作响,武将们齐刷刷向前半步,甲胄摩擦声如同滚雷。
苏清越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他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竟是半卷烧剩的文案:
"臣附议沈主事!这是三日前失窃的青苗法修订稿,残页上还留着尚书台的火漆印!"
焦黑的纸页在空气中散发着刺鼻气味,却让文官队列中半数官员瞳孔骤缩——他们都曾参与过销毁这份文书。
新帝的脸色由青转紫,龙案被拍得震颤不己,案上的朱砂砚台倾倒,猩红的墨汁在奏折上蜿蜒如血:
"够了!沈墨予,你既知有罪,朕准你贬为黔州通判,即刻离京!"
"谢陛下隆恩!"
沈墨予跪地叩首时,藏在袖中的暗卫腰牌悄然滑落三寸。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三十余名官员同时出列,从三品侍郎到七品给事中,齐刷刷跪满丹墀。
"臣等附议!请陛下彻查贪腐!"
此起彼伏的声音撞在金殿穹顶,惊起梁间沉睡的燕雀,羽毛扑簌簌落在新帝的冕旒上。
这些人有的袖中藏着陆明渊整理的弹劾名录,有的靴底粘着萧砚麾下暗探的密信,皆是半月来沈墨予通过绸缎庄、茶楼、书院等秘密据点,用官职、财帛、情义拉拢的死士。
当沈墨予起身时,晨光正好穿透雕花窗棂,照亮她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望着新帝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望着殿外漫天飞舞的弹劾奏章,忽然想起昨夜密室中裴砚辞展开的那幅《流民图》——画中骨瘦如柴的孩童、悬梁自尽的妇人、啃食树皮的老者,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她脚下的阶梯。
"退朝!"
新帝的怒吼带着破音,冕旒剧烈摇晃,几乎遮住整张脸。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沈墨予与陆明渊对视一眼,对方悄悄比出三指——这是约定的信号,意味着城外三处暗桩己准备好接应。
出了午门,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沈墨予解下官服外袍,露出里面早己穿好的粗布短打,混在运送货物的商队中向城门走去。
她回首望向巍峨宫墙,城楼上的更夫正在换岗,而陆明渊的亲信正将写着"戌时三刻,西城门"的纸条塞进灯笼;
萧砚的先锋营己借着操练之名,悄悄将粮草运往城郊;
苏清越则在返回户部的官轿里,仔细誊写着最后一批贪官名单。
这场始于金殿的风暴,正在夜色中积蓄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而沈墨予,不过是点燃引线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