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那股压抑的感觉没有丝毫减轻。他想说什么,却一时间找不到语言来解释内心那种黏稠沉重的烦闷。
“前几天,我梦见自己站在台上,全场鸦雀无声。我一张嘴,观众就开始低头玩手机。”他声音低得像是怕被回音听到,“梦里我一句也说不出来,越着急越卡壳,最后只能愣在那,汗流满面。”
小马沉默了片刻,走到角落里把音响打开,随便放了一段老录音,是他们初出道时的第一场公开演出。
那时候的刘星辰,语气略显生涩,但每一个包袱都铿锵有力,眼里有光,声音有劲。他坐在那里听着,一开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但渐渐地,那笑意变成了怔忡。
“你看。”小马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是不会了,你只是忘了你当时怎么想的。”
“当时啊……”刘星辰喃喃,“当时就想着,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哪怕没人笑,我也得说出来。”
“现在也一样。”小马点了根烟,没抽,只是夹在手里,“你有火,就别怕烧不起来。”
刘星辰没说话,只是把演出单拿在手里,又看了一眼。那行“压轴:刘星辰”在白纸上印得清晰醒目,仿佛一声沉甸甸的承诺。他点了点头。
“那场,我上。”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重新聚焦的坚定。
“包袱要重新改。”他说,“段子也得调。我要把那种只属于我自己的节奏找回来。”
“那咱们从现在开始练?”小马一笑,把烟掐掉。
“不。”刘星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现在,我先回家做饭。”
“做饭?”小马一愣。
“对。先把胃填满了,脑子才好使。”他说着,推门而出,“今晚我得做点狠的,辣椒得多放三勺!”
他的厨房小而紧凑,调料瓶林立,墙角的老式抽油烟机轰鸣得像某种怪兽在喘气。窗外是夜幕低垂,城市远处的灯火像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淹没在他的视线之外。
这顿饭他做得很认真,一边切青椒,一边低声哼着没人听得懂的曲子。火候抓得稳,辣度调得狠。他要吃一顿能把身体从内到外都震醒的饭,像一场清醒剂——不是为了让人知道他还行,而是为了让自己信。
“这事儿丢人吗?”他在脑子里反问自己,一边往锅里倒入鸭血,一边不紧不慢地搅拌着。
“怎么会丢人呢。”
声音没说出口,但他的心底清楚。他做这一切,没错,也不羞。他没有躲着人哭,也没有在后台喝到烂醉,更没在微博发一篇又一篇暗戳戳的心灵鸡汤。他只是在厨房里煮了一锅够辣的饭,用最日常的方式,恢复自己的节奏。
“人不可能一首在顶点。”他低声自言自语,“状态总有波动,风格总会起落。反而是这会儿,才看得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愿意为这件事付出。”
他盛了满满一碗辣汤,坐回客厅,手里的筷子就像手术刀,夹起每一片食材都带着几分沉稳。他嘴里被辣得首吸气,但眼神里却多了点光。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疗伤。不是外伤,而是那种演员才懂的伤——来自掌声后的空洞,来自掌控舞台却控不住内心节奏的自责。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是演出策划发来的消息,说是下周那场线上门票售罄,还说“你在这个年头真是个异数”。
他看着那行字,想了想,回了个“嗯”。然后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不再看。
“异数?”他自语,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我才不怕是异数。怕的是变成无数里一个看不出脸的人。”
吃完饭,他洗了碗,灶台擦得一尘不染。厨房的灯是黄色的,在镜面上投出一圈圈光晕。他盯着水槽里最后一滴水滑落,忽然想起老段子里的一句话:“哪怕讲得最烂的一场,也得笑着下台,因为观众没欠你一声谢谢。”
“但我欠自己一个。”他轻声说。
这天晚上,他重新翻了半年前写的那本段子本。那些草稿字迹潦草,边上全是涂涂改改的小批注。他以前觉得那是他最“生”的阶段,现在反倒觉得那些句子还有未被挖掘的可能。
比如那段讽刺相声圈互踩的结构,他重新读了一遍,忽然有了新的灵感。他加了一句:“你说你是传统的传人,那你传的是啥?是捧哏的脸色还是逗哏的段子?”
他一边写,一边轻声念,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是的,这种写法己经不是第一次,但那不是问题——关键是这次,他终于不是为了谁去写,不是为了反而反,而是他真想说。
凌晨两点,灯还亮着,稿纸被他摊了一地。他坐在书桌前,膝盖顶着椅子边沿,眉头轻皱,嘴里咀嚼着刚写完的一句句台词,就像反复尝试某种尚未定型的味道。
“你说你反传统,怎么每场都还用传统套路抖包袱?你说你不讨好观众,那你这谄媚的笑容给谁看呢?”
他读完,停了一下,自己笑了。
不是那种抖完包袱的得意笑,而是被这句带来的自我揭示逗笑了。他在嘲笑别人时,也捅了自己一刀。这种感觉反而让他觉得痛快。原来“反骨”不一定非要指向外界,也可以是对自己的一次颠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他一愣。谁会在这个点来找他?
打开门,是小马,风尘仆仆,手里还提着一袋啤酒和一盒辣卤。
“你也太晚睡了。”小马撇嘴,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一猜你肯定又写稿写到半夜,果然。”
“你怎么来了?”
“路过你这儿,想着喝两杯。”小马把啤酒放桌上,“反正我明天没演出,今晚闲。”
刘星辰看着桌上一摊稿子,又看着这点酒菜,犹豫了一下,最后也笑着说:“那就来吧,反正我刚才也写得差不多了。”
两人就着灯光,坐在茶几前,开了一罐啤酒。
“你这几天挺沉。”小马喝了一口,“是不是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