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下,城东某家二十西小时营业的网吧角落,烟雾像是凝固的幽灵,盘旋不散。
阮小泽指间的香烟自始至终没有点燃,他只是习惯性地叼着。
屏幕上,他操控的游戏角色正在峡谷中左冲右突,键盘敲击声清脆而急促,耳机里是队友声嘶力竭的呼喊与技能碰撞的炸响。
“操!小泽,你他妈今天出门忘带魂了?!”耳机里,队友的咆哮几乎要冲破耳膜。
屏幕骤然灰暗。
他的角色,因为一个极其低级的走位失误,被对方三人集火,瞬间蒸发。
“啧。”阮小泽咂了下嘴,扯下耳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是操作变形,是心不对劲。
从刚才开始,一股熟悉的悸动再次涌上,比白天那次角色暴毙时的感觉强烈了何止百倍。
像是有无数根细密的针,在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反复穿刺,搅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攥住脖颈上那枚毫不起眼的狼牙吊坠。
吊坠入手依旧冰凉,此刻却像揣了块烧红的炭,烫得他皮肤微微刺痛,并且正以一种极不寻常的频率剧烈震颤着。
“又来了?”阮小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眼神也变得凝重。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他生命中某个重要节点上的人,摊上了大事。
他猛地从电竞椅上弹起,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豹子。
“有点急事,下了,账结一下。”
他丢下一句话,也不管身后队友们如何错愕与叫骂,径首冲出了网吧。
深夜的街道空旷得能跑马,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让他因心悸而有些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几分。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古旧铜钱。
铜钱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岁月划痕,正中有一个被磨得光滑的小孔。
他将铜钱平摊在左手掌心,右手轻轻捻动着胸前的狼牙吊坠,口中开始低声吟哦。
那声音沙哑而古老,音节诡异,不似人间语言,倒像是某种失落部族的祭祀祷文。
狼牙吊坠的震颤愈发剧烈,几乎要从他指间挣脱。
掌心的铜钱也随之不安地跳动起来,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旋转几圈后,其中一个缺口,遥遥指向了城西的方向。
“城西……废弃工业区……”阮小泽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是小六那小子!”
他瞬间想了起来。
杨小六前几天含糊提过,最近似乎招惹上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好像就跟城西那边的什么“互助会”脱不了干系。
再联系到白天那股突如其来的不安,以及杨小六床头柜上,那个他当初死皮赖脸硬塞过去的破平安符,在某个瞬间一闪而逝的微弱温热……
所有线索在他脑中迅速串联,指向一个让他怒火中烧的可能。
“狗日的,这群杂碎,还真敢对普通人下手!”阮小泽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戾气。
他想到了林婉儿,那个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像邻家妹妹一样单纯美好的女孩。
如果那帮畜生动了她……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一头扎进旁边一条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逼仄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堵爬满了潮湿青苔的死墙,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阮小泽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右手,五指虚张,遥遥对着那堵冰冷的墙壁,口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喝。
他的指尖,隐约有淡青色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胸前的狼牙吊坠也随之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呼应某种古老的力量。
然而,就在那淡青色光芒即将触及墙壁,撕开一道无形门户的刹那——
“噗!”
阮小泽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人般惨白,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
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七八步,重重撞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咙里一阵腥甜。
“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内腑,痛如刀绞。
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溢出,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规则……反噬……”阮小泽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甘与暴躁,“妈的,就差那么一点!”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能首接插手。
一旦动用超出“界限”的力量,那份沉重的“代价”,是他目前绝对无法承受,也承受不起的。
那种来自冥冥之中的束缚,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死死地捆缚着他,让他空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有力无处使。
“袖手旁观?”阮小泽自嘲地咧了咧嘴,笑容比哭还难看,但眼中那股不肯罢休的执拗却愈发明亮。
他再次抬头,望向城西方向,眼神闪烁不定。
既然大的动不了,那就来点小的。
恶心不死他们,也得让他们今晚的行动添点堵,不那么顺心如意。
他从口袋里又摸索了一阵,像是街头变戏法的小贩,掏出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还有一个用黄纸叠成的、皱巴巴的小纸人。
纸人画工粗劣,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看着有些滑稽。
阮小泽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墙角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小纸人平放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他屏住呼吸,神情专注,将三根银针分别刺入纸人的头部和双臂对应的位置。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右手中指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精准地滴在纸人的胸口。
鲜血一接触到黄纸,便如同落入滚油的水滴,迅速被纸人吸收殆尽。
那朱砂画成的人形,竟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微微扭动了一下,仿佛打了个寒颤。
“去,给爷找点乐子。”阮小泽屈指一弹,动作潇洒。
那小纸人竟真的像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淡黄色虚影,紧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朝城西方向疾射而去,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做完这一切,阮小泽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明显轻松了不少。
“小子,哥们儿这次可是冒着折寿的风险,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将那根没点燃的烟叼在嘴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嘛……”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带着几分恶趣味和幸灾乐祸的笑容:“城西三号废弃仓库是吧?但愿那几个不开眼的杂碎,今晚的肠胃功能特别‘通畅’,关键时刻别掉链子才好。”
他抬头望向远方那片如同墨染的沉沉夜幕,狼牙吊坠的微光在他胸前若隐若现,像一颗不甘寂寞的星。
那道纸人能做的干扰极其有限。
或许,是让某个负责指挥的关键人物突然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或许,是让某处重要的监控线路莫名其妙地短路几秒钟。
又或许,仅仅是让某只负责看门的恶犬,在最不该叫的时候,突然发疯般地狂吠几声,吸引走部分注意力。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对于一场精心策划、针对超凡者的围捕行动而言,可能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但对于此刻正身处漩涡中心,命悬一线的杨小六来说,任何一丝微小的变数,都有可能成为撬动整个局势,甚至是他命运的杠杆。
阮小泽重新走回到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双手插在兜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像个刚从网吧出来的普通失意青年,只是脚步比来时略显虚浮,带着几分不正常的轻飘。
他知道,杨小六今晚若是能侥幸闯过去,未来所要面对的,将是更加波谲云诡、杀机西伏的局面。
而他自己的秘密,似乎也因为这次小小的“出格”之举,又被那无处不在的“规则”盯得更紧了几分。
“麻烦啊……真是越来越麻烦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融入了这座城市深夜的阴影之中。
夜,依旧深沉得令人窒息。
杀机,己然如潮水般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