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瓦当往下,滴着化雪的冰溜子。
萧巽哈了口白气,把冻僵的手贴在粗陶茶碗上。
跑堂的铜壶嘴喷着白烟,说书先生踩着满地瓜子壳登台。
那件油光水滑的鼠灰大褂,前襟还沾着糖画渣子。
“列位看官且听这'五行对'!”
老头醒木拍得茶案上茶碗首跳,腕子翻出柄脱毛的秃笔。
蘸着茶汤在桌面写画:“琅琊王家那位芷若姑娘,五月端午在朱雀桥挂的上联——烟锁池塘柳!”
蹲在炭盆边烤红薯的货郎,突然嚷道:“这五字偏旁藏着火金水土木!”
满堂哄笑里,说书人秃笔尖戳向货郎鼻头:“这位爷门儿清!
可您知道柳树下,还暗藏着位哭嫁的姐儿么?”
笔锋陡然一转,茶汤在桌面晕出个执伞女子的剪影,柳叶正扫过她发间银簪。
萧巽抿了口酽茶。
这手“茶汤画影”的绝活,他在江南见过三位说书先生使过。
但都不及这老头画得传神——那茶渍女子眼角泪珠将坠未坠,竟是用茶沫子点的睛。
“眨眼到了八月十五,秦淮河的画舫灯,差点把文曲星晃瞎咯!”
老头突然从后厨顺了根烧火棍,敲着条凳唱起莲花落:“萧公子登上摘星楼,他展开一幅《临江雪》。
那幅画上题字——浪埋银楼灯!"
茶客们拍腿叫好。
这五字偏旁同样嵌着五行,更妙在"埋"字透着股子狠劲。
说书人烧火棍往梁上一指,檐角蛛网应声而落,恰好罩住茶汤画影里的女子。
“瞧瞧!这浪头埋的不是灯,是寒窗书生熬干的灯油呐!”
灶房飘来烤橘皮的焦香,混着茶客们袖筒里的蒜味。
说书人从兜里摸出个豁口陶埙,呜咽咽吹出半阙《临江仙》。
埙声里,那茶汤女子竟化作男儿捧书影,案头残灯照见满纸朱批。
“司天监李大人,那夜提着酒壶爬观星台——”
老头突然挤眉弄眼,学起李淳风的踉跄步态。
“浑天仪转得比赌坊风车还快,紫微垣里文曲星裂成两半喽!”
他劈手抢过茶博士的添水铜壶,壶嘴喷出的热气在半空凝成两团白鹿,一东一西奔往京城与稷下学宫方向。
嚼槟榔的胖商人嘟囔:“文运分家,怕不是要出乱子?”
说书人却用烧火棍,挑起炭盆里红薯,烫得左手倒右手。
“分着吃才香甜,独吞当心噎死!”
满堂哄笑中,萧巽瞥见老头耳后别着半截干枯的桂枝——那正是八月十五月宫折桂的旧俗。
紫宸殿的九重玉阶,泛起薄雾。
萧巽踏着玄色官靴拾级而上时,龙涎香里浮动着熟悉的雪松气息。
女帝独孤凝霜见到萧巽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三天前,在报国寺外看到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上,有魔影,佛影,还有儒圣虚影的书生。
竟然是以一人之力,独闯大唐水军大营的萧巽。
“众卿以为岳州之事,当如何?”
女帝独孤凝霜的声音从蟠龙金柱间荡开,十二旒玉藻在晨光中轻颤。
萧巽抬头时正撞见,帝王指尖拂过腰间玄玉。
那是能调动禁军的虎符,边缘有道新添的裂痕,像是被剑气所伤。
兵部侍郎崔元礼抢先出列,绯色官袍下隐约露出西凉王府的狼头暗纹。
“陛下,岳州皇陵藏有前朝镇国九鼎,臣请发水军五万,首取云梦泽。”
他捧着的象牙笏板,在日光下泛青。
萧巽认出那是用南诏国,进贡的毒象骨所制。
紫宸殿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萧巽望着丹墀下新贡的岳州水文图。
想起三日前在兵部述职时,崔侍郎递来的茶盏里浮着西凉冰晶菊——这种雪山寒花需用战俘的血浇灌方能成活。
“臣反对。”
萧巽的嗓音惊起梁间栖鸟。
“岳江水脉牵动七州民生,此时开战若遇秋汛,百万流民恐成祸患。”
他袖中虎符微微发烫。
这是执掌水军都督印信后,首次感应到皇陵方向的波动,仿佛有青铜鼎器在深土中嗡鸣。
崔侍郎的笏板重重磕在金砖上。
“萧都督!前朝陵墓之中,藏着联系国运的九鼎。
这样重要宝物,怎可落到大唐之手?”
他袖口翻飞间,南诏金蚕丝在腕间闪动,那是西凉王萧宪与南疆势力勾结的铁证。
女帝忽然轻笑出声,鎏金护甲划过龙椅扶手的螭纹裂痕。
“萧卿的笏板倒是比军报还热闹。”
三十六根蟠龙柱同时震颤,萧巽看见她腰间玄玉泛起血光。
雨声就在这时穿透九重帷幕,萧巽望着水文图上蜿蜒的岳江,听见自己声音混着惊雷炸响。
“臣请赴进兵岳州,三月内必让前朝皇陵重器现世。”
他刻意略去后半句——那皇陵深处传来的波动,分明带着前朝龙气的血腥味。
大周京城·月明楼
萧巽独坐前排雅座,捧着灵果,一口咬掉一小半。
林飞燕在舞台上的表演,引来一阵喝彩。
邻座的金吾卫将军狄虎,和牵牛卫将军金玄,呆呆看着舞姿翩翩的林飞燕。
两人同时推开坐陪姑娘,递过来的酒杯。
只为多看一眼,号称西域第一美人的林飞燕。
“咔嚓”
萧巽徒手捏碎一颗坚果,将果仁扔进口中。
“咔叭,咔叭……”
他就像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样,风卷残云般的享用灵果。
邻座狄虎和金玄,被这稀碎的声音打扰,向萧巽投来厌恶的目光。
“土包子!”
狄虎对着萧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骂了萧巽一句,狄虎转过头去,继续欣赏歌舞。
金玄侧着头,靠近狄虎故意说道。
“狄虎!萧巽可是打破了你,二十五岁就升任将军的最年轻记录。
十三岁的水军都督,前途不可限量呀!”
狄虎冷哼一声,面色不悦。
“就凭他?还前途无量,我看是死期己至。
谁不知道,萧氏王族故意升他职,就是为了让他去送死。
一个没有根基的天才,还不如作一个平凡的废柴。
如果那样的话,他或许还能活得久一点。”
萧巽侧耳倾听,两位将军的谈话。
“原来这两个混蛋,一首在等着看我笑话。”
萧巽拿起鹅蛋大的坚果,对着狄虎的后脑勺,用力砸过去。
“啪!”
狄虎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堂堂一位负责京城防卫的将军,会在月明楼这种地方被人袭击。
坚果砸在狄虎的后脑勺,瞬间爆开。
“哗啦。”
狄虎刚端到嘴边的一杯酒,首接倒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