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里”社区中心广场的“音响大作战”,在经历了数日的“火力侦察”与“梯次升级”后,终于在某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但广场上空却电闪雷鸣、音浪滚滚)的傍晚,达到了一个全新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史诗级”高度。
东边,王姐的“夕阳红辉煌依旧”舞蹈队,正和着一首经过重低音炮强化的《套马杆》,跳得气吞山河,虎虎生风。每一个队员都仿佛化身为草原上最勇猛的骑士,挥舞着无形的套马索,试图将整个广场都纳入其“音浪的疆域”。
西边,刘姐的“凤凰传奇最炫民族风”舞蹈队也不甘示弱,她们的“专业级户外演出音箱”正以穿云裂石之势,播放着一首节奏感极强的《小苹果(蹦迪版)》。队员们身姿妖娆,表情妩媚,每一个眼神都像在说:“天下音量,唯我独尊!”
两股风格迥异但同样具有毁灭性听觉效果的音乐洪流,在广场上空激烈碰撞、互相绞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声音漩涡”。偶尔有几只不怕死的麻雀试图从漩涡中心飞过,结果都会像喝醉了酒一样,扑腾着翅膀,晕头转向地栽进旁边的绿化带里。
至于李大明白,这位自诩为“分贝学奠基人”的社区办事员,此刻正手持一个刚从网上买来的、操作界面比他那本《逻辑哲学论》还要复杂的专业级分贝仪,站在两支队伍中间的“楚河汉界”上,试图为这场“声音的无限制战争”进行一次“客观、公正、科学”的量化评估。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那小小的分贝仪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早己突破了人类正常听觉所能承受的“舒适区上限”,首逼“工业厂房噪音标准”甚至“机场跑道起飞瞬间”的临界值。他感觉自己的耳膜像两面被持续重击的鼓,大脑也因为缺氧和过度刺激而开始出现一些……嗯,后现代主义式的幻觉。他甚至隐约看到康德和叔本华正携手从音浪中走出,对他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悲悯眼神。
他试图上前劝说,但他的声音,在王姐和刘姐那两台“大杀器”面前,渺小得如同夏夜草丛中的一声虫鸣,刚一出口,就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就在李大明白感觉自己即将因为“听觉过载”而“先验地涅槃”之际,一个身影,像一道清新的、不合时宜的阳光,穿透了这片由音浪和尘土构成的“现象学迷雾”,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时下流行的宽松T恤和破洞牛仔裤,头上反戴着一顶棒球帽,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显然是为了抵御广场上的“魔音贯耳”),手里举着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正对着眼前这片“群魔乱舞”的奇景,进行着某种……饶有兴致的拍摄。
女孩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噪音困扰的烦躁,反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忍俊不禁的笑意。她的镜头,时而对准王姐那夸张的舞姿和狰狞(实则是投入)的表情,时而捕捉刘姐那故作优雅实则有些跟不上趟的步伐,时而又会扫过那些被震得东倒西歪的旁观者和李大明白那张写满了“生无可恋”的苦瓜脸。
她,就是刚刚搬进“和谐里”社区三号楼二单元的新租户——林小美,一个自由职业的Vlogger,兼“野生人类行为观察爱好者”。对她而言,这个充满了各种“奇葩”人物和“魔幻现实主义”事件的“和谐里”社区,简首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富矿”。
而眼前这场“广场舞音响巅峰对决”,以及那个试图用哲学理论来调解大妈矛盾的“呆萌”社区办事员李大明白,更是让她觉得……“太有意思了!”“太生动鲜活了!”“太值得记录了!”
李大明白也注意到了小美的存在。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一支正对着他进行“持续性凝视”的手机镜头。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主体性的行动者”(虽然是失败的行动者),瞬间变成了一个“被观察的客体”。一种莫名的、难以言状的不自在感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关于“他人的目光”的论述:“他人的目光使我物化,使我变成一个被审视、被评判的对象,从而剥夺了我的主体自由。”他感觉小美那小小的手机镜头,就像一只无形的、巨大的眼睛,将他置于一种“圆形监狱”般的监视之下,让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可供解读”的符号意义。
他还想到了社会心理学中的“观察者效应”——当个体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察时,其行为是否会因此而发生改变?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试图让自己那因连日操劳而略显佝偻的姿态显得更“挺拔”一些,更符合一个“社区工作者应有的精神面貌”。
然而,这种“自我行为调整”的努力,在王姐和刘姐那两台大功率音响所营造的“存在主义噪音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和……滑稽。
小美似乎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有趣。她甚至还对着李大明白友好地笑了笑,举起手机晃了晃,像是在说:“哥们儿,你这工作可真带劲!”
李大明白的脸颊有些发烫。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这种充满了“后现代戏谑意味”的关注。他想板起脸孔,维护一下自己作为“社区秩序维护者”的“尊严”,但又觉得那样似乎显得太“刻板”和“不近人情”。他想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但又怕被误解为“对当前混乱局面的默许”。
最终,他只能选择了一种最符合他当前心境的表情——一种混合了尴尬、无奈、迷茫和一丝丝“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哲学式呆滞。
这个表情,被小美敏锐地捕捉了下来,并配上了一个内心OS字幕:“当一个哲学家遭遇了广场舞大妈……”
“音响大作战”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王姐和刘姐的“火力”还在持续升级,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炸裂开来。李大明白依旧夹在中间,像一叶孤舟,在狂风巨浪中飘摇。
只是,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对噪音的生理性不适和对调解失败的挫败感之外,又多了一层新的、更为微妙的体验——那就是被一个年轻的、时尚的、充满了好奇心的“旁观者”所“凝视”的体验。
这种“凝视”,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在这场荒诞剧中所扮演的那个角色的……可笑与可爱。
他不知道,这个新登场的年轻租户小美,会给“和谐里”社区带来怎样新的变数。他只知道,他那本厚厚的工作笔记本上,又可以增添一个新的研究课题了:
“论‘他者凝视’在社区矛盾调解实践中的现象学考察及其对调解主体自我认知建构的悖论性影响——以和谐里社区广场舞音响纠纷为例。”
写下这个标题时,李大明白甚至隐约觉得,自己那颗早己被现实蹂躏得千疮百孔的“哲学之心”,似乎又……悄悄地活过来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