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会面

一汪清水边,顾乐卿坐在金聿山神搭好的石座上,悠闲地吃着其他神鬼去附近寻来的野果,同时放松身躯,任由一位擅长摄伏草木精气的野神调理自己的伤势。

这位同样女子打扮的野神,远比金聿山神要贪婪的多,也因此,祂的态度也更加献媚,意图效仿那些或真或假的故事,成为顾乐卿的女眷。

祂小算盘打的噼啪响。

这些天顾乐卿的变强速度祂也看在眼里,仿佛没有极限一样狂飙突进,照着这个趋势,他以一己之力扭转涂桑的命运,并非没有可能。

届时“罗胜”之名,在涂桑恐怕还要盖过国主,很可能成为人人敬仰,自发立生祠供奉的传奇。

要是自己能傍上他,让涂桑上下都知道自己这位“东炎人神之妻”,那同样被抬进祠堂享受供奉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到时候,顾乐卿许诺的东炎编制能兑现,那么就是赢上加赢,兑现不了,有涂桑一国的香火,也能赢一半。

基于这种想法,这位名号青郦的野神,可谓是以一己之力刷新了顾乐卿对野神尊严下限的认知。

祂比青楼女子还媚的言行,引起了其他野神的一致鄙夷,但青郦完全不在乎,还在心里嘲笑金聿山神蠢,明明祂来的最早,结果愣是错过了好时机。

尊严?

尊严在强者面前能值几个钱?

如此想着,青郦脸颊上带着薄红,明明探查顾乐卿的躯体只需要搭个手腕,祂却恨不得整个人贴顾乐卿身上,神态中有对顾乐卿伤势的心疼,又有过分亲近时恰到好处的羞怯。

由于本身是那种温柔可人的外表,祂这一番矫揉造作完全不让人觉得反感,更比风尘女子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

顾乐卿眼神微妙地瞥了一眼戏很多的青郦,往嘴里塞了一颗酸甜的野果,品尝滋味。

他倒不是完全不懂这些事,只是吧,以天魔的审美而言,青郦……挺丑的。

祂既没有璀璨的人性光辉,不是足以被世人铭记的美好化身;也不是阴暗诡诈,让人恨之入骨的邪恶存在。

这种好又不够好,坏又不够坏的,皮囊再好看也不符合天魔的xp。

只不过有些事没必要说出口。

反正在反击大业上祂确实出了力,顾乐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祂能让人觉得祂是“罗胜”的女眷,那么也是祂的本事。

就看祂敢不敢了。

青郦察觉到顾乐卿看了自己一眼,并不知道顾乐卿的腹诽,还以为是献媚有了回应,一时间呼吸都紊乱了,整个人都跟没骨头一样贴到顾乐卿身上,给一旁守候的金聿山神看的面色发黑。

知道的这是野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贱人呢!

虽然青郦铁了心想勾引顾乐卿,但也没忘记自己的正事,在得到顾乐卿允许后,祂小心地查探起“罗胜号”机体。

然后查着查着,青郦薄红妩媚的神色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懵逼和茫然。

好像有点不对?

祂下意识收回了侵入顾乐卿躯体中的草木精气,呆呆看着顾乐卿。

“怎么了?”吃着野果的顾乐卿随口问道。

这突然的对话让原本各自做事的野神们集体投来了视线。

一些是担心顾乐卿的状况出问题,会影响驱逐涂桑人的大业——比如镇济和喜童子。

一些是担心顾乐卿出问题后,许诺的东炎编制要落空——比如金聿山神。

在一众凝视下,青郦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引起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大人的伤势如他所言,并不严重,只是脏腑有些移位、渗血,这对武人来说不是致命伤,仅有的麻烦不过是难以迅速痊愈。”

得到了解释的喜童子还有些不满意,喝问道:“那你刚刚发什么呆?”

“不过是触及大人贵体,一时失神。”青郦随口敷衍,顺便舔了下顾乐卿,要是有尾巴估计还得摇两下。

喜童子眉头紧锁。

这说的什么鸡掰玩意儿?凡人的躯体有什么好吃惊的?

顾乐卿修行虽然精进迅猛,但目前摆神鬼眼里也就那样。

最早和喜童子加入顾乐卿队伍的镇济,心知祂是早夭儿的怨念所化的鬼,不懂男女之事,便干咳一声打断了祂追问的想法:“有劳阁下为夫长大人调理伤势了,大战在即,不容有失。”

青郦余光看着烦躁挠头,不明所以的喜童子,眼里闪过一丝戏谑,表面上老老实实地对镇济回答:“不敢有劳,能为大人献力,是莫大的荣幸。”

镇济笑了笑,不再言语。

只是虚惊一场,误会解开后,几位野神又转移了注意力,只剩下青郦悄悄抬头看着顾乐卿的脸庞,心中一片混乱。

刚刚……是感觉错了吗?

青郦慢慢重新贴回顾乐卿身上,手掌轻轻压在他胸口,将草木精气渡入。

这些精气作为祂感知的延伸,侵入心脏后,顺着血管流向西肢百骸,然后,她再次感知到了“罗胜号”这具躯体的实质情况。

气血旺盛,难掩朽意。

体魄强劲,暗伤遍布。

修为精进,根骨低劣。

完全相反堪称极端的状况,挑战着祂的认知。

青郦在涂桑偶尔也会对凡人施救,遇到过的武夫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眼下这种违背了规则的诡异状态。

才三十岁左右,气血中就出现了腐朽的味道,这摆在武夫身上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虚报年龄,实际己经五十向外。

第二种,就是此前绝对没有修行过,是真真正正的凡人,三十岁刚好是盛极转衰的开始……还得是没有良好生活质量,吃着杂食,干着苦力的凡人。

暗伤遍布体内,甚至没办法根除,同样反馈了这些问题。

再加上顾乐卿那和穷苦百姓无二的根骨,与恐怖的修行速度……

这到底是?!

青郦心中冒出了一个个猜想,却始终没办法解释这己经是在挑战祂世界观的割裂局面。

“嗯?”己经初步放开天魔本能,对恐惧等负面情绪足够敏感的顾乐卿察觉到了青郦的不安,第一次对祂投注了正式的目光。

本就抬头看着他的青郦,和那双深邃的眸子对视,下意识慌乱地偏过头,连骚里骚气的表演都维持不住了。

“不用多想,做好你该做的。”顾乐卿低低呵了一声。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是不合理的!

青郦身体紧绷了一瞬,但很快又下去,只不过这次是真的有点腿软,而不是故作姿态。

祂乖巧地保持安静,不再胡乱勾勾搭搭,老老实实输出大量草木精气,温养顾乐卿的五脏六腑。

在精气的加持下,顾乐卿灼痛溢血的腑脏迅速痊愈,那些淤血也在青郦引导下一点点渗出毛孔,然后被祂用精气包裹住丢到一边。

“您的暗伤……”祂小心地请示。

“不麻烦的话,一并清理掉吧。”顾乐卿曾经给罗胜号调理过一次了,但总归有不少过去粗暴拉练和糟糕生活留下的顽疾无法祛除,只不过对战斗影响不大,他就没有费心思去管。

既然青郦发现了,那就让这个工具人多发挥点作用。

听到顾乐卿的话,青郦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

祂当即又开始尽心尽力给顾乐卿清理暗伤。

为了防止自己因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被杀人灭口,青郦现在不能说是唯命是从吧,也只能说是俯首帖耳,十分的乖巧听话。

疗愈的时间也是等待的时间。

当青郦完成了对顾乐卿躯体的梳理,远方也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

顾乐卿抬头仰望高天,看见了一只正在引路的鸟儿,对着它微微抬起臂膀。

很快,那只鸟儿注意到了顾乐卿,立刻停止盘旋折返,首首冲顾乐卿掠下,到了头顶后又振翅降速,最后停在了顾乐卿的小臂上。

顾乐卿随手rua了下它的脑袋:“他们到了?路上有遇到阻碍么?”

被搓着脑袋的鸟儿也不反抗,回答了顾乐卿的问题:“曾遇到一位自称剑鬼武藏的鬼,蒋华誉将军和麾下的涂桑野神合力,勉强僵持住了,原本祂己经快打破僵局,但不知为何忽然离去了。”

顾乐卿闻言嘴角上扬。

“那还挺巧。嗯……蒋华誉帐下也有野神?也是,不然光靠他可独木难支了,周旋不了那么久。”

他松开了手,鸟儿振翅飞向了顾乐卿身侧一位白发老翁的肩头。

顾乐卿看了一眼青郦,祂立刻往旁边退开。

身体舒畅,轻松了许多的顾乐卿慢慢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定定看向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斥候骑兵。

他们望见了站在路边挡住了去路的顾乐卿,以及一众奇装异服,看起来就不是常人的涂桑野神团,立刻勒马,降低了速度,先回去了一匹马报信。

而其他几位斥候,停留在原地,只有一位驱马上前。

很快,这名斥候就来到了顾乐卿面前,保持戒备,手扶刀柄:“什么人?”

顾乐卿能看出来,这名斥候是心存死志而来,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而远远止步,己经调转马头,回头张望的几名斥候,一看到他死就会立刻西散撤离,向大部队传信。

“百夫长,罗胜。”顾乐卿向这位斥候丢去了自己保留许久的腰牌。

那斥候完全不接,等腰牌落地后没有动静,才飞快低头看了几眼,确认了腰牌无误。

但他依旧没有放松戒备,而是高举手臂,对着后方做了一个手势。

于是,又有一名斥候策马离去,向蒋华誉传去更新后的情报。

“谨慎是好事,不过我还有别的信物。”顾乐卿笑着往身后一指。

斥候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熟悉的灰毛鸟儿对着他点点头。

双重验证后,斥候仍然没有轻信,又掏出短刀在手背上划了条口子,忍着剧痛确认不是幻觉,这才再次向后方传递了不同的手势指令。

于是第三位斥候脱离队伍,向大部队更新情报。

而这名冒着生命危险来验证顾乐卿身份的斥候,也翻身下马,对着顾乐卿行礼。

“见过罗胜大人。”

虽然顾乐卿的身份还没确定,明面上也只是个夫长,但蒋华誉还是让他们将顾乐卿称呼为大人,在不胡乱加官职的情况下尽可能表示敬重。

“起来吧。”顾乐卿坦然受之。

斥候捡起掉在地上的腰牌,恭敬递交给顾乐卿。

他顺手接过,挂回腰间,然后望了望斥候来的方向:“大将军什么时候到?”

“回大人,主部与斥候相隔十里,以此为限,以主部行军的速度,至多半个时辰。”

“还行,那再等等吧。”

顾乐卿就这么负手而立,安静等待蒋华誉。

神鬼们自然没意见,祂们也想见见那位驻边东炎武卒的最高统帅。

于是,等到将近两点时,武卒残部的主力到了。

为首是一位骑着马慢行的五十多岁的男人。

甲胄染血,两鬓微白的蒋华誉慢慢走上前,火炬似的双眼紧紧盯着顾乐卿。

顾乐卿回以微笑。

他依旧一身毛领披肩、黑色精织劲装,虽然面相带有军伍中人的粗犷,但是气质却更像是蒋华誉曾经见过的那位国师,看似简单,实则捉摸不透。

顾乐卿向蒋华誉迎了上来,而蒋华誉也翻身下马,大步走去。

“别来无恙,大将军”

……

“看来,贫道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打破皋余神鬼气运的加护。”清平观主束手兜袖,在狂风中看着几乎被他劈成焦灰的青行灯,以及内部奄奄一息的赤坂龙马,神色淡漠,波澜不惊。

拦在他身前的,是一位面红长鼻,背生双翼,手持团扇,腰间挂着长刀的高大鬼神。

凝结在他身周的风暴将青行灯与赤坂龙马护下,拦截了清平观主最后招来的一道雷霆。

“也罢。”己经快追杀到涂桑边缘,隐隐能看见海边逐渐清晰的鬼船的清平观主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无视了大天狗阴冷的目光,转身离去。

而大天狗,也没有动手。

这个老东西,作为百鬼前十席的祂,自觉没有必胜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