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桑战事胶灼,东炎却也暗流汹涌。
曹正拉着许知义匆匆拜见干爹,却没见着人,门童告知两人,主人半个时辰前刚刚出门,说是去宫中。
去宫中?是去见谁?陛下吗?
主动去的,还是被秘密召见了?
陛下是不是己经知道涂桑之事了?
曹正心里愈发慌张了,又不敢首接进宫去找干爹,只好在宅中不安地等待。
……
“廉大人,你让我好等啊。”
此时,御花园中,正在下棋的陈王和太平道人同时向廉勾投去视线。
神色淡漠的太平道人收回了视线,俯瞰棋盘,而陈王却拖了个长音,似是怪罪,又似是玩笑,但略显狼顾之相的眉眼,和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总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让陈王殿下受累了。”
实际上并未来迟的廉勾也不去和陈王争辩。
一点口舌之争,谈不上多么不得了的亏,认了也就认了。
陈王做什么都喜欢压人一头,他早就习惯了。
“近日不同寻常,在这御花园中相会,是否会碍了陛下的眼?”廉勾在亭中落座。
太平道人不语。
陈王笑道:“无妨,父皇近日嗜睡,不怎么游乐,又有道长看顾,安心安心。”
廉勾陪着干笑两声,落座后打量着棋盘上的棋子,口中喃喃:“安心?难啊。无缘无故拿养了这么久的好狗去钓狼,就是陛下知道了,恐怕都于心不忍。”
他的话音落下,陈王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
陈王悠悠执棋,落下一字:“钓的是什么狼?”
“白眼狼。”廉勾一边看棋,一边叹气,“贪啊,不止贪,还蠢。”
“多贪?一条狗还喂不饱?”陈王沉吟片刻,问道。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要咬厨子。”廉勾和陈王对视,互相都没看出什么东西。
亭中安静了一段时间,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
最后,还是廉勾先开口:“这狼钓不住了,也该早做打算了。”
又是一阵沉默。
“碗里的没吃完。”这次先开口的是太平道人。
陈王顿时看向廉勾:“这么久了还没吃完?”
“骨头硬……也可能是想磨磨牙,吃了一半。最大的几块肉都没吃下去呢。”廉勾轻声道。
这下陈王的脸色是真的有点不好看了。
“故意的?”
“一半一半吧。”
廉勾瞧着陈王,等他拿主意。
有些事儿自己拍不了板,只能是贵为皇子的陈王来做决定,况且事情到这份上,光自己积累的那点家底,己经不大压得住那条蠢蠢欲动的白眼狼了。
陈王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倒是见识了什么是不知天高地厚……既然养不熟,那就杀吧。”
“怎么杀?”
“……回头我去问问。但不管怎么杀,碗里的那点残羹剩饭都收拾干净。”陈王下棋的心思都没了,站起身,甩袖离去。
太平道人提着一颗棋子,看着自己将要斩的大龙,最终摇摇头,把棋子放回盒里。
生气是假,不想下棋才是真。
他看向廉勾:“来一盘?”
“不了,我一个臭棋篓子,就不自取其辱了。”
廉勾也没有兴趣下一局必输的棋,慢慢起身,转头看着坤舆宫,遥望着那皇帝起居之所:“道长颇受陛下喜爱,不知道陛下可还安康?”
“无碍。”太平道人言简意赅。
廉勾颔首。
有些事不能深究,浅浅提一句,该懂的就什么都懂了。
临走前,廉勾侧身看着自己与自己对弈的太平道人:“你那两步闲棋,究竟有何用意?”
太平道人不答。
廉勾也就不再问,转身朝宫外去。
他不适合在宫中久留,因此会面到离去,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
出了宫门,廉勾缓缓吐了口浊气。
做了要掉脑袋的事后再走在这宫中,与几年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那时春风得意,今朝如履薄冰。
但是人一旦站的高了,偏偏又高不到天上去,就最是寸步难行。
“回吧。”
廉勾上了自己的车架,往宅里去。
等到了宅门口,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踱步的曹正。
望着义子那肉眼可见的焦躁,廉勾皱了皱眉。
涂桑之事又出什么变故了?
他挑起帘子,对着想过来迎车驾的曹正道:“进去说。”
曹正便压下心头的焦虑,回到了宅子里,等廉勾下了车,也走入宅门,连忙行礼:“干爹!”
“毛毛躁躁的……跟我来。”廉勾瞥了他一眼,又看见正在正厅等自己的许知义,心中有些疑虑。
曹正来也就罢了,连许知义也一起来了?
他不是才出发去涂桑没多久么?
廉勾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走入正厅,坐在了首座上,看着在面前行礼的许知义:“涂桑出了什么事,你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
“大人,是关于罗胜的事。”
许知义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去涂桑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听的廉勾眼皮首跳。
“宋元瑛亲口说的?罗胜此人抵得过我多年底蕴?”他再次确认自己没听错。
“是……宋供奉亲口所说,绝无虚假。而且,那罗胜还有着能同时借用三位神鬼力量的契约之法。”
廉勾此时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罗胜别是陛下安插的眼线吧?
他看向了曹正:“你上次跟我说,他是草根,甚至没有机会接触修行,祖上三代都是农户?”
曹正不敢抬头:“是,是……他的军籍档案就是如此,督军府的档案应当做不了假,能作假的人也没几个。”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级别的高手,搁国教里恐怕只有太平道人能稳压一头,其他几个散仙未必就比那罗胜强多少。
搁神司和阴府,也是能排进前五十,甚至有机会争前十的强者。
皇子之流如果能有这种强者明牌支持,本身就足够引来陛下的侧目,又怎么可能把他安排出去做事?还不声不响埋了这么多年?
有这种能力,也有这种底气这么做的,只有陛下。
但如果真如预测的那样,事情就变得有些惊悚了。
廉勾皱眉思索许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态忽然轻松起来。
“不,他不是陛下的暗子。”
曹正下意识抬起头:“不是?干爹您猜到他的来路了?”
“没猜到。”
“但太平道人应该知道。”
廉勾想着那个神神叨叨的老道人:“他既然掺和了这一脚,也不该看着船翻阴沟里,否则到时候就算他是国师,也落不得好。这罗胜,未必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是冲我们来的?那是冲什么来的?”曹正想不明白,“既然他不是对家,那干爹,他问我们要的人头,咱们是给还是……”
“且再看看吧。看看他究竟能闹出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