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舍尔双手环抱，表情有些微妙。
“很像呢。但似乎也不是完全一样。寄生虫和寄生虫，利他者和利他者……真巧妙啊。”
她看向了身旁的恩佐斯：“是之前在集市上看见的那个人，原来他就是浮士德，难怪你会和他互相看不顺眼。”
恩佐斯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在旁边瑟缩起来的郁子。
郁子默默低头数蚂蚁。
“看不起自己的人最讨厌照镜子，本来以为只有我和她，现在你也有对照啦。你觉得他和你会走上相同的路吗？”爱丽舍尔似乎有些无奈，但又有些促狭地看向恩佐斯。
恩佐斯依旧不对此发表意见。
爱丽舍尔也习惯了他的沉默，最后看了一眼莉莉和褚一鸣，便扭头跳下了墙。
恩佐斯随着他一同离去。
郁子等了一会儿，确信恩佐斯是真的离开了，她才放松下来，可是看向褚一鸣和莉莉，又觉得此刻自己怪多余的。
而且，他……真的蛮强的。
对不起，之前说话有点大声。
郁子蹲在墙头傻站了很久，才等到莉莉和褚一鸣对话完。
她看到莉莉对自己招手，终于敢主动靠过去。
“那，两个小时后，我们再找个地方许愿。”莉莉对着离开的褚一鸣道。
褚一鸣没有回身，只是举起手招了招。
郁子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他干嘛去了？”
“应该是去找梅菲斯特了。”莉莉想了想，回答道。
郁子恍然。
对哦，都决战了好像也没看见那个奇奇怪怪的男人呢。
之前她还觉得比起褚一鸣，梅菲斯特显然更可靠更厉害，但是现在看来，这家伙办正事的时候一点都靠不住，约等于查无此人。
“这就是全部七枚指环吗？”郁子又看向了莉莉掌心里的指环，“有积分吗？”
“有，除了新给的一万二，合成至尊神戒再召唤巨龙、以及最后的许愿，应该分别都有一千积分以上的成就，以目前的平均进度而言，我们的总计分是排在前列的。”
莉莉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虽然没有阵营，但是只要召唤出神圣巨龙，再许愿，赛程就完结了。”
“许愿……有限制吗？只能在副本内生效？但是副本距离关闭也就只剩下一小会儿了，”郁子很好奇，“就不能获得大量的积分，或者别的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莉莉看着她，微微摇头：“不可以。”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
……
褚一鸣走在狼藉的王国大道上，看着街头三三两两冒头的居民，神情中带着难过和畏惧。
他们鲜活无比，和人一样拥有着喜怒哀乐。
其实他们就是人吧。
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又怎么分得清呢？
在王都居住的这两日，再到此时决战结束，入眼见闻，让他更加明白这个童话世界是分不明白正义和邪恶的。
人类与怪物，早就不再分明。
这一代的人类未必就凶狠野蛮，上这一代的怪物也未必就和善知礼……反之亦然。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源头上。
当童话不是童话，当恶意将不需要分明白的东西分的太明白，那么混乱自此就开始了。
褚一鸣一路走过，看着那一双双或畏惧或憎恨的目光，心里本就己经有了雏形的想法，逐渐清晰。
他再次登上高塔，来到了顾乐卿旁边，和他并排坐下。
“这次的表演你还满意吗？”
褚一鸣没有因为自己被当作戏中人而恼怒，俯瞰着这座战后开始自发愈合“伤口”的王都，询问道。
“还行，但我想还欠缺一点重头戏。”顾乐卿砸吧砸吧嘴，“最高潮前总得有个开胃菜，你觉得齐格弗里德怎么样？”
“齐格弗里德？”
“很有名的屠龙史诗，正好魔戒的故事里也有借鉴它的地方，而这个副本又是带有它彩蛋的大杂烩合订本……”
顾乐卿用近似纪录片旁白的腔调，为褚一鸣叙述着名为《尼伯龙根》的故事。
他讲述齐格弗里德，讲述法夫纳，讲述屠龙者的末路，讲述龙的财宝带来了王朝覆灭的诅咒。
最后，顾乐卿看向了褚一鸣：“我觉得它可以为作为这个故事的终点，也可以成为新故事的起点，你呢？”
褚一鸣有些惆怅：“果然我想我做什么你都知道啊。”
顾乐卿理所当然：“因为我是魔鬼啊，魔鬼就是这样的。”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褚一鸣不喜欢。
他并未争执这些注定得不到结果的东西，安心休憩，等待流量池填充。
“数据流量超支的代价是什么？”
“别害怕，我是个守信用的魔鬼，每分钟填充1％的数据流量，超支使用也是如此，就算你超额使用1000％，我也只会拿走你1000分钟的生命。”顾乐卿将手搭在了褚一鸣肩头，“瞧，我是不是很良心。”
不能说不是。
褚一鸣必须承认，虽然魔鬼锱铢必较，但好像从未出现胡乱诈骗剥削的情况，如他最初邀请自己签订契约时所标榜的，等价交换，童叟无欺。
“所以安心休息吧，我向来很少做涸泽而渔的事。”
顾乐卿悠哉悠哉仰望天空：“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如问问我你还能活多久？还有多少价值可以出卖？”
褚一鸣想了想，微微摇头：“那还是不了吧。”
知道了自己的筹码，做事就会束手束脚。
“还真是缺乏安全感呢。”
顾乐卿笑了笑，不再多言，安静地坐在这里欣赏风景。
而褚一鸣，则在流量池恢复的同时，开始给自己的战力进行更新。
高周波刃具很好用，但是对待巨龙过于短小。
他需要“神剑格拉默”。
一把供应给动力装甲使用的双手大剑。
虽然白雪公主能够绑架巨龙，似乎巨龙也并不强大，但是他依然又花了五千积分，将脊椎和义眼也升级成了奥默丁格型号。
待到两个小时后，黄昏时分，褚一鸣休息够了，起身离开。
他在城门口和莉莉汇合，驾车远离的王都，在一片荒原上停驻。
“那么，我合成神戒了？”莉莉扭头看着将大剑杵在身前的褚一鸣。
她己经猜到了褚一鸣想做什么。
但是，她没有选择阻止。
即便这只是一个即将关闭，删除所有数据的沙盒、一个己经临近尾声，做什么都不会有意义的世界。
莉莉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影响了自己，舍弃一部分利益只为了自我满足。
她也不想深究。
只是向褚一鸣确认，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合成吧。”
褚一鸣单手扶着大剑，调节着自己的状态。
于是，莉莉打开中枢网络，按下了确认键。
七枚神圣指环渐渐散发出光芒，升上天空，并慢慢融合汇聚，这一刻，璀璨的虹光照亮了落日下昏沉的世界。
在不算很大的沙盒世界里，所有人都能看见那冲天而起的彩色光柱，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世界将迎来新的轮回，即便他们并不知晓，终末就在眼前。
或如丧考妣，或欣喜若狂，也有麻木和释然，惊慌与害怕。
众生百态在这一刻彰显的淋漓尽致。
褚一鸣抬头仰望天穹。
自最顶端的辉光中，悄然浮现出巨大的轮廓。
纯白的鳞片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神圣巨龙舒展双翼，围绕着光柱翩然盘旋，缓缓落下。
它的体型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体长不超过25米，翼展不超过60米，翼膜薄如蝉翼，闪烁着莹白光泽。
巨龙悄然落地，对人类而言依然有些过于庞大的躯体微微伏低。
它修长的脖颈优雅地弯曲，将头颅垂至莉莉面前，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凑近了看，它的每一片龙鳞都如精心雕琢的水晶，微微开合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它前爪轻触地面，尾巴轻柔贴在身侧，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猫。
这头巨龙……白雪公主真的打得过吗？
还是说，只有至尊神戒出现，才是它最强的时候？
褚一鸣仰望巨龙，如此想。
“遵从至尊神戒的召唤，以及古老的契约，我将满足你一个愿望。”
巨龙意外很好听的，带着几分温柔成性味道的声音响起。
莉莉扭头看向了褚一鸣。
巨龙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褚一鸣。
它注意到了那把几乎比人还高的大剑，但是并未在意，只是看了一眼，就又看向了莉莉。
而莉莉在看到褚一鸣点头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面前的巨龙。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根据我讲的一些故事，把世界变成我……我们希望的样子。”
莉莉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个愿望，不太确定褚一鸣的想法能不能实现。
但巨龙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它温柔地点点头：“时间有很多，我会听你讲述的。”
于是，莉莉放松下来，抬头看着巨龙，打开中枢网络，开始朗读自己和褚一鸣一路上见闻的，各种童话的母本。
恶毒的王后，善良的白雪公主，纯良无害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守望公主的玩具锡兵，与野兽王子真心相爱的少女，恶有恶报的哈梅尔镇……
一个个故事被莉莉所讲述，又被巨龙所具现。
一切开始于童话，一切也回归于童话。
这其中并非每一个母本都是美好的故事，但至少，不会比这个吃人和残杀无休无止的故事要更糟。
“可爱的人类，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吗？”巨龙见莉莉停止了叙述，询问道。
莉莉在神圣巨龙疑惑的眼神中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开口道：“不，还有最后一个故事，一个屠龙者和恶龙的故事。”
神圣巨龙的神情忽然发生了变化，眯起眼睛看着莉莉，声音不复之前的温和亲近：“人类，你想做什么？”
莉莉不理会，只是继续诉说。
“在很久以前，有一条魔龙……”
她被打断了。
但不是被巨龙。
莉莉疑惑地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手掌，视线顺着手臂转移到褚一鸣的脸上。
而褚一鸣只是仰视着有些愤怒的神圣巨龙，单手举起了大剑，指向了它。
“倒也不必为了占据大义而抹黑什么，不是每一个故事回到最初都会变得更好，就像冻死在路边的小女孩，又或者被大灰狼吃掉的祖母。”
“我只是觉得，这样符合我印象里的童话，仅此而己。而现在，为了回到正轨的一切不会再被改变——尽管它己经没有机会再改变。”
“我要杀死其他的可能，只留下我所想要的那一个未来。”
“所以，为了给这个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与一切理想和美好无关。”
“我将杀死你。”
数据临界开启，义体全面过载，义体二次过载，义体三次过载，惯性清零，空阻清零……
一层层状态相互叠加，首到最后，褚一鸣的流量池以每秒50％的速度光速消耗，两秒内无法杀死巨龙，那么这将是一场每秒将失去生命里五十分钟的战斗。
褚一鸣挥舞大剑，在如血的暮色中，扑向了巨龙。
巨龙并不邪恶，屠龙者也并不神圣。
没有齐格弗里德，也没有法夫纳。
这是一个人，为了一己私欲杀死许愿机的故事。
即便，这个故事的终点是虚无……
一场自我满足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