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楚明鸢就捏着那张大红帖子从竹里轩出来了。
主仆俩慢慢悠悠地往瑶华院的方向走。
碧云一边走,一边与楚明鸢禀着府中的杂事:“太夫人一早收到了沈家来信,表少爷沈渡就要来京城参加武举了。”
“太夫人让夫人整理间客院出来,但二小姐说,可以让沈家表少爷与五少爷同住。”
咦?楚明鸢脚下的步伐一顿,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沈渡?”
楚明娇这个人从来不会无事献殷勤,这个沈渡莫非是她养的另一条鱼?!
“是太夫人娘家的姨表少爷,三年前也来过一趟京城。”碧云解释道。
楚明鸢已经想起这个沈渡了:“是他啊。”
此人前世也来参加过武举,只是名落孙山。
像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凭什么让楚明娇在意呢?
或者说,这个沈渡有什么自已不知道的长处吗?!
楚明鸢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随口问:“太夫人今儿去我二叔那里了?”
碧云答:“听说二老爷伤得很重,太夫人一早就请了灵芝堂、济世堂的大夫过来。”
“二夫人在蕙兰院大闹了一场,直说太夫人狠心……”
“后来太夫人把下人都屏退了,奴婢也不知道她与二老爷、二夫人关起门来还说了些什么。”
暖暖的春风迎面而来,夹着一丝馥郁的杏花香。
楚明鸢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愉悦的笑容,讥诮地说道:“还能是干嘛?”
“狗咬狗呗。”
这笔十万五千两的巨款,足以让这对母子如豺狗般彼此撕咬一番了。
碧云“噗嗤”笑了出来,又道:“大小姐,今天二小姐还带着画屏女扮男装地去了一趟四方赌坊,她又押了三千两。”
“二小姐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这么一算,二小姐前前后后已经往四方赌坊投了一万八千两纹银了。
碧云只是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她不是胆大,她是赌红了眼。”楚明鸢轻笑道。
太夫人与楚勉之答应归还十万两纹银的事看来是刺激到了楚明娇。若是她与楚翊的身世没有揭开,其中的五万两就会成为她的嫁妆。
昨夜楚明娇怕是心如刀割,夜不成寐,才会再一次铤而走险。
只可惜,她这一万八千两是注定要打水漂了!!
说话间,主仆俩到了瑶华院。
今早为了送两位舅母回陆家,楚明鸢起了个大早,又去了趟清净寺,此刻有些倦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本想去内室歇个午觉,却在走至门帘前时,想起了一件事,转过了头。
“碧云,你三弟虎头还没进府当差吧,让他给我跑个腿吧。”
“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碧云乐呵呵地应:“大小姐,不过跑个腿而已,您赏他一包糖吃便是他的福气了。”
楚明鸢忍俊不禁,道:“你拿十两银子给你家虎头,让他去京中大小铺子,找各种式样的狐狸面具,统统买下来。”
“办好了,我赏他一个月的糖吃。”
她豪气地允诺。
碧云心里奇怪大小姐为何要买那多狐狸面具,但也没敢问,笑呵呵地屈膝领命:“那奴婢代三弟先谢谢大小姐赏赐了。”
打发了碧云,楚明鸢穿过两道门帘,进了内室。
当她绕过一座四扇紫檀木底座绣四君子屏风后,步伐一顿,就见靠窗的圈椅上坐着一个本不该在此出现的人。
穿了件荼白道袍的萧无咎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本楚明鸢原本放在茶几上的《麻衣神相》。
午后的日头正盛,金灿灿的阳光自窗棂透进来,温柔地抚触在萧无咎身上,侧脸如冷玉般完美无瑕。
那荼白的衣料在缕缕金光的折射下,变得近乎霜白。
楚明鸢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觉得口唇发干,半晌,蹦出一句:
“你还是那个冰清玉洁的探花郎吗?”
言外之意是,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偷偷潜入姑娘家的闺房!
听到动静,萧无咎放下手里的那本《麻衣神相》,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朝她望来。
一双漂亮慑人的桃花眼中,眼波流转,哪里是什么谪仙,根本就是深山老林中那勾魂夺魄的狐狸精!
他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素闻楚大小姐端方娴雅,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他冷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着《麻衣神相》的封皮,有种既矜贵又懒散的气质。
楚明鸢突然间就有些心虚。
这几本相书还是她昨儿胡扯说她在看《易经》、《麻衣神相》后,临时使唤丫鬟去买的书,昨晚才随手翻了几页呢。
好吧,她与他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你怎么来了?”楚明鸢单刀直入地问,走到了近前。
本想给萧无咎沏杯茶的,却见他手边已经有一杯茶了。
不由在心里腹诽:这人还真是不把自已当外人。
“你喜欢狐狸面具?”萧无咎不答反问,“我那里也有一个,送你可好?”
有那么一瞬,楚明鸢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答案就在眼前。
“我喜欢白色的。”她试探道。
记忆中,那是一张白色的狐狸面具,画着大红色的眼线,妖异又张扬。
他轻轻地笑:“巧了,我刚好有一个白色的。”
楚明鸢又往前了两步,走到他跟前,从袖中掏出了那个还没写上名字的“结缘锁”,抓起萧无咎的一只手,放在了他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根根修长,那“结缘锁”放在他掌心,显得异常小巧。
这一幕,与前世那人帮她接住“结缘锁”的那个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一定是他!
楚明鸢心头有种难以言说的柔软,似是有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心湖,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决定了。
“好。”她盯着他黑漆漆的眸子,连那张大红帖子一并交到他手里,正色说,“我答应你。”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突然提前婚期,肯定不是因为什么三公主。
她也不知道,前世的他为何在死遁后还要来清净寺见她一面。
但那些原因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这一次,她答应他,不是因为她想拿他当一时的挡箭牌。
是因为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