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崔兰姈 (34)

眨眼便是冬日,小小的李弘跟在武媚娘身边日日勤奋,争取能够早日让姨母享福。

武媚娘自然也是倾囊相授,虽然其他几个儿子各有各的差,但被姈姈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了两年的李弘就显得格外的优秀。

本就是武媚娘长子的李弘,有了姨母教养的加持,让武媚娘和李治眼中越发只有这个儿子了。

皇家子孙不讲究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愤懑的心思便多半放在了往上面爬上。

储君,自然是众皇子最受宠爱,身份最尊贵的事情。

为了不让历史重演,李治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宣布,能继承他帝位的,只有太子李弘和他的血脉,若是其他人上位,便统统都是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武媚娘心情复杂,弘儿是她的孩子,可稚奴如此做,岂不是将弘儿放在风口浪尖上?

李治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背影无比孤寂,即便是身旁站着他名义上的皇后。

“陛下的决定,与姈姈的想法算是背道而驰了。”

没了兰姈做润滑剂,武媚娘又开始生疏的喊着李治陛下。

“我这个体弱多病的皇帝能活几年?我的话也管不了多久,姈姈不肯回来,我心中不忿,全当是我和她在闹别扭吧。”

李治一张温润的脸说着绝情的话。武媚娘却看见他的指尖都在颤抖,无力,脆弱。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

而远在巫州靠山的一大片竹林深处。

晚畔的风拂过竹林,竹叶在空中打着旋落在了地上。

入口处极为隐秘,往里走一刻钟左右,便出现一个池塘,距离池塘约有二三十步的地方,中间隔着一块屏风般的青条大石与几簇更加幽深的绿竹林。

往那竹林探去,再走上几步,才幽而浮现另一条小路。

两侧翠竹成林,清幽恬静,夹着一道狭窄的石阶山路往山顶而去,箭状的繁茂竹叶遮挡住了两边风光,恍若置身淡雅竹园之中。

走过这一条青石铺的小径,绿荫森森,寂静清幽。竹林中隐着几间不同大小的石屋。

竹篱笆将几间石屋包裹着,显得格外别致。

相隔两道竹篱的邻屋己走出一个清瘦的老者,一身青衫,衬着竹林深处中漾出的朦朦雾气,给人一种看不清的感觉。

巫州的山峦连绵如卧龙,青翠欲滴。

“此地是尘世的遗忘之所,你又在想些有的没的。”

老头语气不怎么好。

女子坐在粗糙的石凳上,石凳虽然粗糙,却己经是寻乌打磨过好几回的结果,老头讲了生气,又给加了一个厚厚的软软的坐垫才罢休。

兰姈对着石桌上一方小小的墨砚出神。

她便是这避世石屋的主人。

世人若得见其容貌,必惊为天人——那是世间罕有的角色。

肌肤胜雪,在竹影筛下的斑驳光线下,仿佛笼着一层柔和的玉泽。

眉眼如画,远山含黛般的眉下,一双眸子清澈的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思念与轻愁,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惹人怜爱的阴影。

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一点樱红,无需点染。

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竹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颈侧,更衬得那线条优美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

她只是静坐,便己将这简陋竹院衬得宛如仙境一角,周遭的翠竹仿佛都成了她绝代风华的陪衬。

寻乌坐在不远处,是一个能将兰姈美貌完美展现出来的最佳角度,手中的画笔宛若游龙,轻描淡写间便勾勒出兰姈的身形。

阿姐就是美!

“臭美精,有这摆造型的功夫,没时间去泡药浴,没良心的丫头片子,老朽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上赶着治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爷爷您不知道,如今病人才是大爷。”

兰姈见寻乌画的差不多了,示意她可以起来以后,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的骨头都躺软了。”兰姈自从跟着老头子到了这竹林,不是在吃药就是在泡药浴,实在是闲得无聊。

“你要是想长命百岁,就老实些,一天天的净不干人事。”

“老子把你治好,是为了让你跟食铁兽打架的?”

“要不是食铁兽的凶性没被激发出来,你现在就剩个头了,不对,球头都不剩!”

老头子越说越生气,这俩崽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一个没看住,兰丫头就要去活动活动筋骨,一个错眼,她就和食铁兽干起来了。

能不能管一管他老人家的心脏,早晚有一天他要被这两个兔崽子气死。

“好啦老头子,别生气啦,我和寻乌活到一百岁,您也得活个一百八啊~我那就是躺的太久了,感觉西肢都快躺退化了,这才……”

兰姈开始狡辩了,好吧她承认,她就是所有医者都不待见的那种病人。

谁知老头子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冷哼一声道:“倒也没那到那个程度。”

小丫头算乖巧的,他开的药方,寻乌丫头熬的药,那药有多难喝老头子自己是知道的。

还有药浴,那疼起来全是在皮肤底下密密麻麻带着痒意的疼。

这病治起来,老头子也不是很忍心,寻乌更是难受的差点将自己绑起来,因为她听见阿姐痛苦的声音里便忍不住想要帮助阿姐停止这份痛苦。

药浴是最难熬的,泡着的时候,会有两种感觉,一种就是身体里的骨头一点一点碎成粉末的钻心的痛,一种便是像是有无数只蚂蚁趴在她全身的经络上用小小的牙齿一点一点磨的极致的痒。

痛与痒要么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要么就是将兰姈的身体分割,两种都不落下。

兰姈看着寻乌泪流满面,自己手都快抬不起来,却硬生生的举了起来,触摸着寻乌的脸,擦拭她的泪水。

“寻乌,活着真的很难,但我们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兰姈幼年时伤了内里,如今年岁渐长,身体里的沉疴彻底爆发。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活下去,妹妹,你记住,命是自己的,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妹妹?你怎么了?”

安慰好唠唠叨叨的老头子,兰姈回头一看,便发现寻乌泪流满面的呆愣在那里。

画作早己完成,即便是兰姈不配合着摆动作,寻乌也能将这张美丽的,刻进骨髓的脸完美的画出来。

她们是一家人,是最亲近的姐妹,是相依为命的姐妹。

……

武媚娘摸着李弘的脸,想起的却是兰姈。

“姨母从前也爱这么摸着我出神,阿娘,您是在思念姨母吗?”

李弘乖乖巧巧的任由武媚娘揉搓他消瘦了许多的小脸。

武媚娘心念一动道:“姨母也如阿娘一般?”

李弘点点头:“姨母和您一样,她想您了就会看看我,因为我是阿娘的孩子。”

“如今阿娘也如姨母一般,多半是思念姨母了吧。”

武媚娘睫毛颤抖,“瘦了,下次见面,你姨母恐怕会心疼坏了。”

她们都在透过李弘思念自己的亲人。

李弘放下手中还在滴墨的毛笔,拉着武媚娘的袖子道:“母亲都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阿娘,姨母一定会回来的。”

“我是阿娘的孩子,也是姨母的孩子。姨母说,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会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姨母不会骗我的。”

小小少年语气坚定,他坚信兰姈一定会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天而降一般。

武媚娘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子道:“对,弘儿说的对,你姨母一定会出现的。”

“阿娘你看,这是姨母教我写的字。”

李治一进门便听见这句话,姈姈的字他知道,和本人极度不符合,若说她本人的外表是温柔的,那么她的字和她真正藏起来的自己是一样的。

锋芒毕露,尽显嚣张,就好像人的手放在她写了字的纸张上面都会被那字割伤一般,锐利无比。

“阿耶!”小少年还是崇拜自己阿耶的,见到李治进来,他跳起身,拉着李治就坐在一旁,又把武媚娘扯到自己的另一侧坐着,将帝后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姨母说了,人不进步就会被拍死在沙滩上,我们的目标是向皇祖父靠齐,那么,让我们一起来学习吧!”

李弘突然变得格外的有激情。

他还格外叮嘱道:“阿耶,皇祖父是您的阿耶,您若是没有皇祖父厉害,旁人会说你虎父犬子的。”

李治牙根开始痒了:“谁敢?”

“姨母啊。”

李治:……

“阿娘,您是姨母的亲姐姐,女子不必不如男,咱们一家三口要一起学习,争取早日靠近皇祖父,这样才能早日接姨母回家。”

“阿耶,阿娘,加油哦~”

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小少年好赖话都说了,主打一个劝学。

请问李治想当犬子吗?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他当定了!

兰姈就是偶尔看他不顺眼,给孩子上点不明显的眼药。

至于她姐姐,兰姈可是对她姐姐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李治有些痛苦的闭上眼。

来人啊,他头风犯了啊……

要说姈姈教孩子吧,她的确有一套,但也只有一套。

难怪只带走孩子两年了,多一年这孩子都得变成皇祖父脑。

李弘如今变成了他皇祖父的狂热粉丝,还带着兰姈的期盼将帝后压得喘不过气。

阿耶,您在天有灵,看看您带的兵啊!

李治欲哭无泪。

他其实是个挺自信的人,自认为当世天下心机十斗,他占七斗,武姐姐两斗,天下人共分一斗。

如今李治才发觉自己有多狂妄。

皇帝爱用点夸张地修辞手法怎么了,至于这么追着他杀吗?

阿耶虽然己经驾崩多年,但余威仍在啊。

至于姈姈,人不在江湖,江湖上却处处都有她的传说。

说起来,姈姈既然如此推崇他阿耶,那怎么这么嫌弃他呢?

都说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他阿耶虽然不是故人,但是是偶像啊。

他是偶像之子,如今全天下就他是追偶像的捷径了,莫非姈姈心不诚?

可看着弘儿这孩子一口一个皇祖父,一口一个姨母说的模样也不像啊。

阿耶,您虽然驾崩多年,但是真的不能显显灵吗?

人快到中年,有个恋爱想要谈一谈。

姑娘是您的忠实粉丝。

您显显灵,帮帮忙呗。

死去的李二凤若是泉下有知,估计会哇的一声哭出来。

瘪犊子,追个姑娘还要死去的阿耶帮忙,废物!

丢脸死了。

武媚娘倒是没想那么多。

不过姈姈原来这么喜欢她前任的吗?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这个丢不出去的现任。

心中点了点头。

姈姈是有品位的,先帝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是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而且英武非凡,强悍的不像人间的男人。

姈姈推崇先帝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惜就是生不逢时。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己死。

“我觉得姈姈说的对,先帝在时排除万难,天灾频发,但却能将咱们大唐发展的蒸蒸日上,他的能力,胆识,谋略,眼界……都非常人所能比。”

李治绝望的看着武姐姐也被洗脑。

先帝,他阿耶,一个己经驾崩但却无处不在的人儿。

李治笑不出来了,果然还是姈姈知道让他怎么破防。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学习先帝语录,学习先帝事迹,李治理智的不像先帝的儿子。

……

“啊啊啊啊啊!”

兰姈披头散发的从房间里冲出来,隔壁房间的寻乌连个外套都来不及披,听见兰姈的尖叫就冲了过来。

“阿姐!”

“噩梦快散开噩梦快散开!”

兰姈口中喃喃道。

“阿姐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我和阿姐一起把那噩梦打的落花流水!”

兰姈的眼神呆滞道:“你不知道,我方才梦到一个哭唧唧的老头,吵着嚷着叫我对他儿子负责,说我若是同意这桩婚事,他就送我十本太宗语录……”

寻乌:……

“的确是噩梦。”

兰姈抓住寻乌的袖子道:“我又没有良心,怎么会做这么亏心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