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方党早被剿灭一尽,天下承平,盛世乐业。
夜灵国既然没有什么正经的政事好让人担心了,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自然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中尤以帝君多年来不立帝后的事被谈论最多,其中猜测百般,有接近事实的,也有荒谬难言的,不可尽数。
至仲夏时节,一道圣旨传谕天下——
帝君以在位多年,战战兢兢却毫无建树自谦,又以病体缠绵,需要静心安养为由,将帝位传于先帝第七子,如今的七王夜云月。
这一道圣旨,霎时沸腾了整个夜灵国。
然而由于夜君贤与夜云月兄弟情谊一向深好,很难得的,几乎没有人往政治阴谋,帝君被迫禅位等方向去猜测,只是扼腕大叹可惜,因为帝君刚至盛年,恰有大把的年月和精力去操持国政,突然这么退位,让人无法适从。
不过这许多年来,从未听说后宫有哪位妃嫔得宠,帝君甚至极少召寝,更连选秀这事都一并免除,因此说是病体缠绵,倒也没有多少人疑惑,兼着七王夜云月近年来常帮着料理政务,上手的事情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在夜灵国甚至有贤王的好名声在外,于是议论归议论,夜灵国的百姓却没有产生什么恐慌和担忧。
忧的是那些满朝文武,这么多年看下来,他们心里是有数的,夜君贤本就是极精明的帝王,单看他前两年收拾方党,就知道其雷霆狠辣的手段,然而相对七王夜云月来说,他性子到底相对温和一些,治政的手段也多用的是正大光明的阳谋,不像夜云月,办事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不论阴谋阳谋,只要好使,他没有任何忌讳。
贤王这名头,是百姓赐给夜云月的,在官吏们眼里,他其实有如催命的阎王,许多犯到他头上的人,到最后往往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过这么一来倒也有些好处,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竭力上书反对夜君贤退位,免得夜云月将来记恨在心,找他们秋后算帐,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吏,更是个个胆战心惊,很自觉的将素日的言行都收敛了不少,但求新帝上位这三把火,别烧到他们头上,不然死了很不合算。
综上缘故,本来极容易引起动乱和人心不安的帝位,竟然就在这种大体安然的氛围下,极顺利的交替了。
夜君贤禅位后被尊为元帝,享着比王爷更高一等的待遇和特权,骤然得回自由的他,顿觉海阔天空,连着数日心情都极好,不过他暗中算计了夜云月一回,想也知道夜云月怎肯这么忍气吞声的吃亏?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立刻让他的心情晴转多云。
那道旨意上言明,夜云月他只是代理国政,等到夜君贤长子成年之后,他就要效仿禅位,再将帝位传于侄子!
这样一来,举国又是一阵沸腾,这回谁都猜不着这俩兄弟究竟暗中在打什么算盘了,人人都想得到的帝位,在他们眼里却好似烫手山芋一般,扔之不及,一个个都想想禅让,巴不得不要坐在那帝位之上,而且更有一事教人疑惑——
夜君贤长子!
他有儿子么?
这件事在夜灵国内一向都是一个谜,坊间虽有传闻,夜君贤极爱的女子根本没有入宫,而是住在宫外,替他生儿育女,可是传闻归传闻,谁也不真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而且帝王家最重子嗣,即便夜君贤不想教那女子入宫,却没有不让自己的子嗣认祖归宗的道理,甚至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之所以要禅让帝位,也有可能是考虑到自己没有接位的子嗣,生怕自己百年之后,夜灵国会引发一场争位之战,动乱国基。
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夜云月那一道圣旨会掀起多大的议论风潮,只可惜这种帝王家的秘辛,再怎么议论也没个定论,百姓们就只好猜测,这道圣旨说不定只是夜云月歉让的表示,也有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今后夜君贤若有子嗣,他就传位,若无子嗣,这帝位也不至于空悬,惹人垂涎。
当然,这些事情叶小白是不太在意的,她近些日子心情颇好,正迫不及待的忙着收拾东西,想要离开帝都。
六年!整整六年!二千多个日月!
尽量比夜君贤当年承诺给她的期限已经提早了四年,但她仍然觉得自己等得好辛苦!
六年里,烦心事是没有,可是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也是极无聊的一件事啊,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都快跟猪一样了,好容易熬到了出头的日子,怎么能让她不欣喜若狂?立刻就翻出自己写了数十遍的游山玩水闲逛计划,准备开始执行。
她这边忙着喊青杏等婢女收拾东西,那边年方四岁的次子夜瑾也兴奋的扯着她的裙摆喊:“娘,娘,带瑾儿去吗?”
“带!”
长女夜瑶也道:“我也要去。”
“好,都去!”
夜瑾就含着手指道:“那琞哥哥也去?”
“他啊——”叶小白就沉吟起来。
夜琞是她的长子,与夜瑶是龙凤兄妹,本来在她的计划里,出去游山玩水,当然要带上三名儿女,可是夜云月那道圣旨一下,等于变相的要将夜琞捆在了帝都里,因为将来的帝君怎能不学无术?打小就要开始学习诸子百家,研读治国典籍了,还有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不能缺。
这可为难了……
不过叶小白一向比较无良,最后狠了狠心道:“谁让他是长子呢,命不好,只能留他在帝都里,将来有机会再带他一起玩吧!”
……
旁听之人一片鸦雀无声,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然而此言一出,夜琞的命运也就被这么决定了下来,无可更改。
数日后,王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有太监忙着将行李搬上车去。
夜君贤和叶小白原已整装待发,却不想被长子夜琞的大闹给拖住了脚步。
原本眉清目秀的夜琞此刻哭得一脸鼻涕眼泪,指责着他们:“哪有你们这样的爹娘,自顾自溜了,竟然丢我一人留在这里,过分!太过分了!”
夜君贤面上露了点愧疚,然而叶小白却是横眉相对,指着他道:“你是将来的帝君哎!怎么可以只想着玩?再说你不是也挺喜欢夜云月那家伙么,这两年跟他在一起,学了不少阴谋诡计……呃,跑题了……哎!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认了吧,忍耐上一两年,我们会回来看你,闲了,你也可以写封书信,喊影落传递,再说了,我们不在,没人管你,你乐得逍遥自在,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如此违心之言,亏她说得出来,不过到底觉得有点理亏,越说声音越小。
夜琞瞪着她:“我才不要当什么帝君!”
……
旁听之人再次一片鸦雀无声,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都没将帝位放在眼里,夜君贤也是一头黑线,不过他自己也是弃了帝位的,没有立场说什么大道理来训斥儿子,只好负手远眺,假装看山看云看太阳,就是不看夜琞。
最后还是叶小白眼珠一转,出了个绝倒人的主意,她说:“哎,要不这样好了,你先勉强在帝都里待着,闲了就去磨磨夜云月,看能不能教他改了主意,下道圣旨,今后将帝位传给瑾儿,这样你不就能脱身去玩了么?”
……
旁听之人差点瘫倒一地,连夜君贤都一脸的哭笑不得。
然而果然是小孩子,很好骗,夜琞即便比一般孩童老成聪颖,但仍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立刻就上当受骗,止了泪沉吟起来:“这倒是个办法!”
可是夜瑾却不依了,含着手指道:“娘,你好无良!我也不要当什么帝君!”
……
又来一个!叶小白头大如斗,继续哄骗道:“你要这样想!等夜云月改了主意立你为帝时,你已经在外头玩了一两年了,到时回来换你琞哥哥,你也不亏,等他也玩上一两年后,你再去接着烦夜云月,教他再改主意,立琞儿为帝,这样你们可以轮流玩,岂不是很公平?”
……
旁听之人俱都一脸风中凌乱之色。夜君贤也险些绝倒过去,她当这圣旨和帝位是什么?可以这样不停的更来改去吗?骗小孩子也不能这么骗啊!果真如同夜瑾所言,太无良了!
可是夜琞却在点头:“没错!”
夜瑾有点不甘不愿,但也勉强点了头:“好吧,我和琞哥哥轮流玩!”
问题解决!
叶小白心情霎时舒朗,将手往夜君贤的臂弯里一搭,笑盈盈道:“那我们走吧!”
长女夜瑶有样学样,往他大腿上一抱:“那我们走吧!”
夜瑾含着手指过来拖他衣裳:“爹,走吧。”
夜琞十分不甘的挥了挥手道:“一路顺风,记得早点回来看我。”
夜君贤:……
好吧!走吧!
等这一天,不是已经等了很久了么!
君临天下,不如浪迹江湖。
妃嫔成群,不如妻儿傍身。
庙堂高远,不如身心自在。
夜君贤含笑望向叶小白,能与她携手至老,这一生,他已再无别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