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我了断

住院的日子里,江峥的状态在药物和强制休养下,身体上的虚弱感略有缓解,但精神世界的冰层依旧厚重。

江峥猛地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头蒙住,像鸵鸟将头埋进沙堆,试图隔绝这失控的、令他无比憎恶的自己。

压抑的呜咽无法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陆砚清原本靠在陪护椅上看一本摊开的习题集,眉头微锁。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他瞬间警觉。

他放下书,几步走到床边。

他没有试图去扯开被子,也没有说任何空洞的安慰话语。

他只是沉默地俯身,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柔软的纸巾。

然后,将纸巾轻轻塞进了江峥没受伤的那只、紧紧攥着被角的手里。

他拖过陪护椅,在离病床一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没有看那团颤抖的被子,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时间在无声的陪伴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被窝里的颤抖渐渐平息,抽泣声也微弱下去,只剩下精疲力竭后的沉重喘息。

日子一日日重复,转眼到了出院的日子。

车门关上,江峥靠在椅背上,车窗外的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闭着眼,手腕包裹的纱布下,隐隐的痛感提醒着不久前那场决绝的荒唐。

身体像被掏空又被强行灌满血液,沉重又虚浮。

偶尔,一丝茫然或细微到难以捕捉的情绪,会在他眼底短暂浮现。

陆砚清带他回到了酒店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轻微嗡鸣。

“滴。”顶层套房的门应声而开。

陆砚清把装着药和简单衣物的袋子随手放在玄关柜上。

他没看江峥,径首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遮光帘严丝合缝地关着,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厚重的绒布边缘,停顿了一瞬,然后用力向两边拉开——

“哗啦。”

柔和的天光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光线并不刺眼,是下午近黄昏时分的暖调。

陆砚清没有全拉开,只留了约莫三分之一,让光线恰到好处地照亮客厅一角,又不至于让江峥感到不适。

他做完这一切,转身,目光才落到仍站在门口的江峥身上,语气是惯常的、没什么起伏的命令:“进来。洗手,准备吃饭。”

晚餐是酒店餐厅送上来的清粥小菜,装在精致的保温食盒里。

陆砚清将两份一模一样的摆上餐桌。

“坐下。”他拉开椅子。

江峥走过去,动作有些迟缓地坐下,他拿起勺子,机械地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吃到一半,江峥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他盯着水杯里漂浮的几粒枸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太烫了。”

陆砚清正夹菜的动作猛地停住,他抬眼看向江峥。

这不是抗拒,不是麻木,是一个具体的、微小的需求。

陆砚清放下筷子,他指尖探了探江峥那杯水的杯壁,确实有点烫手,他站起身,走到吧台边。

拧开一瓶冰镇矿泉水,倒进去一些,又用勺子搅了搅,首到温度适宜,才重新放回江峥手边。

全程一言不发。

江峥看着那杯被兑凉的水,眼神没什么变化,只是重新低下头,慢慢喝了一口。

陆砚清监督的目光似乎松动了一丝,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清晨七点,陆砚清准时敲响江峥的房门,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起床。”

洗漱,早餐,吃药,陆砚清会亲眼看着他把那几粒白色的药片吞下去,喉结滚动,确认无误。

然后,监督的模式悄然变化。

陆砚清不再总是像一尊门神般杵在江峥旁边盯着。

他会把那本厚重的《物理竞赛精选精练》扔在客厅茶几上,有时自己也拿一本,坐到距离江峥几步远的单人沙发里。

他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眉峰微蹙,沉浸在题目的逻辑里。

阳光透过那半开的窗帘落在他身上。

江峥大多时候只是坐着,看着窗外。

城市在脚下苏醒、忙碌,车流如细小的甲虫,在高架桥上爬行。

那些喧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

他的眼神是空的,映着天空的云卷云舒,没有焦点。

偶尔,在某个阳光格外好的下午,他的视线会无意识地偏移,落在茶几上那本砖头般的物理书上。

暗蓝色的封面,烫金的标题有些刺眼。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封面,停顿片刻,然后翻开。

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符号、复杂的电路图,像天书一样。

他目光茫然地扫过一行行印刷体,很快又失去兴趣,合上书,继续望向窗外。

深夜,陆砚清被一种极其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惊醒。

声音从江峥的卧室传来。

陆砚清瞬间清醒,他没有立刻冲进去,坐在黑暗里凝神听了几秒。

那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身体在柔软被褥里无意识摩擦的窸窣。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无声地走到江峥卧室门口。

门没锁,他轻轻推开一条缝。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带。

江峥蜷缩在床边的阴影里,背对着门,肩膀无法控制地小幅度抽动。

江峥生病之后最常出现的时刻就是哭,走路哭,睡觉哭,看见小猫也哭。

陆砚清己经习惯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没有开灯,也没有出声安慰。

他转身走到客厅,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柔软的纸巾。

然后走回去,在离江峥蜷缩的身体一步远的地方蹲下。

他没有试图触碰他,只是将纸巾轻轻放在江峥垂落在地毯的手边。

纸巾柔软的触感让江峥的呜咽骤然一停,身体瞬间绷紧。

陆砚清没动。

几秒后,那压抑的抽泣又微弱地响起,但肩膀的颤抖似乎缓了些许。

陆砚清站起身,拖过门边一把椅子,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际线开始透出灰白,那细微的啜泣终于平息,只剩下沉重而均匀的呼吸。

陆砚清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他不敢离开,他怕江峥又一次自我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