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清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江峥紧闭双眼,睫毛剧烈颤动的脸上。
这副全然失了往日戾气、只剩下脆弱和狼狈的模样,让陆砚清脚步顿了一瞬。
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醒了。”不是疑问,是陈述。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醒了就动身,办手续出院。”他拉开旁边一把椅子坐下,动作间带着一股强撑的倦怠。
“低血糖,脱水,”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那刺眼的纱布,“额角缝了三针。死不了。”
床上的身体在陆砚清进来的瞬间变的紧绷,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砚清。
江峥依旧紧闭着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眼前的人和这令人作呕的现实。
被子下的手攥得更紧了,带着浓重的抗拒和一种虚张声势的攻击性:“...出去。”
尾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脆弱。
陆砚清仿佛没听见那声虚弱的驱逐,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缴费单的边缘,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目光落在窗外阴沉的天空上,雨似乎还没停。
“你奶奶,”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和那个叫赵铁的,在外面守了一夜。”
陆砚清故意停顿,像在观察江峥的反应,捕捉到他呼吸瞬间的凝滞。
“我没让他们进来。” 这句话里,微妙地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是他此刻能给予的体贴?
“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
江峥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是愤怒,更是赤裸裸的难堪和屈辱。
“让他们滚!你也滚!”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骤然发黑。
他闷哼一声,狼狈地跌回床上,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连带着纱布下的伤口也传来阵阵刺痛。
那点强撑的气势在身体的虚弱面前,溃不成军。
“多管闲事?” 陆砚清重复了一遍,声音沉了下去,像结了冰。
想到昨夜连拖带拽把他从那泥泞山路弄出来的狼狈,心头那股邪火更盛。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他逼近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江峥,看着你在雨里像孤魂野鬼一样走到死,看着你一头磕在那块石头上血流如注,这就是不多管闲事?”
陆砚清胸膛剧烈起伏,昨夜山林的冷雨、浓重的血腥味和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让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恐惧?
“还是说,你他妈其实就盼着那样?用这种最窝囊、最省事的方法,一头撞死,反正你不敢面对这烂摊子!”
“你他妈放屁!”江峥像被看透了伪装,他嘶吼出声,却又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引发一阵眩晕。
陆砚清冷眼看着他的狼狈,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抓不住。
是厌烦?是解恨?还是...一丝对某种熟悉绝望的共鸣?
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恢复了那副冷硬的姿态。
“省点力气吧。”陆砚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
陆砚清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往前递了递,动作强硬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喝水。”
他的语气,像在命令一个不听话的、需要被管束的麻烦。
江峥看着那杯水,又看向陆砚清那张冷漠到极致的脸。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滚!”
陆砚清看着他,端着水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他的脾气没那么好,耐心也没那么多。
陆砚清猛地将水杯重重砸向桌面。
发出清脆响声,水花西溅,打湿了陆砚清的衣角,溅在江峥倔强苍白的脸上。
“我假好心?”陆砚清吼道,他手握成拳,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江峥。
“江峥,你他妈别不识好人心,我被你莫名其妙针对那么多次,我说什么了?我刚到院里那几天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他妈吃饱了撑的昨晚带你回来,我就应该看着你死在山上。”
陆砚清说至动情处,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现在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是做给他们看,还是做给你自己看?” 他微微俯身,凑近江峥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带着他自己过往的伤痕:“为了一个你恨错了十八年的‘爹’?为了一个把你当枪使了十八年的老太太?还是为了那个连自己女人孩子都护不住的...真爹?”
他刻意停顿,让“真爹”两个字像毒刺一样扎进江峥耳中。
“江峥,你口口声声恨天恨地恨我的那股疯劲儿呢?被这几句实话就抽没了?你这副骨头,原来轻贱得连恨都撑不起来?!”
“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江峥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身体的虚弱和固定点滴的针头牵绊住脚步,只能徒劳地嘶吼。
“闭嘴?”陆砚清嘲讽的笑出声,“戳到你痛处了吗江峥,你除了像个疯狗一样乱吠,还会干什么?你不是很能打吗?不是很横吗?不是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吗?”
“当初你不是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你如愿得知真相了,又开始要死要活了,要知道真相对你的杀伤力这么大,早在我刚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应该告诉你。”
陆砚清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砸得江峥毫无招架之力。
江峥想反驳,却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怎么?没话说了?”陆砚清喘着粗气,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刚才那番爆发也耗尽了他不少力气。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更深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失望。
“江峥,你真让我恶心,不是因为你曾经的针对。”
陆砚清微微俯身,凑近江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说到:
“而是你现在的窝囊样,你在怕什么?怕恨了我就得承认你欠我的?怕承认你自己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逼、笑话?!”
江峥不再挣扎,整个人正在病床上。
空洞的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而断续。
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浸湿了鬓角和枕头。
陆砚清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快意吗?有的。
但看着那汹涌的、仿佛流不尽的泪水,看着那张曾经满是戾气此刻只剩下无边死寂和脆弱的脸,心底深处某个角落,泛起一丝陌生的、冰凉的涩意。
这感觉让他烦躁,更让他警惕。
他迅速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异样,眼神最终定格,像在看一个与自己再无瓜葛的陌路废物。
“既然连这点真相都扛不住,”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下次寻死,记得挑个没人的地方。”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床上的人一眼,决绝地转身。
走向病房门的几步路,他的背脊挺得笔首,带着一种近乎孤傲的冷硬。
“砰—!”
病房门被重重甩上,发出震耳的响声。
门外走廊的长椅上,奶奶和赵铁一首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先是江峥的嘶吼,然后是陆砚清爆发性的怒骂,那一声声尖锐刻薄的话语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奶奶早己泪流满面,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赵铁脸色惨白,佝偻着背,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头埋得低低的,仿佛那些骂声也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当那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响起,两人都吓得猛地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