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地下酒窖里每一个人的喉咙。
掀开的麻袋边缘,漏进昏黄摇曳的光线,恰好照亮了韩林藏身缝隙里那双如同淬火寒冰般的眼睛。
年轻的日本兵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他张着嘴,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发现”被硬生生卡在喉咙深处,仿佛被那双眼睛中蕴含的、纯粹而冰冷的死亡意志冻结了灵魂!
时间在死亡的凝视下被无限拉长。
一秒?两秒?
“喂!龟田!磨蹭什么!发现东西了?”
酒窖另一端传来另一个日军士兵不耐烦的呵斥,伴随着刺刀捅入稻草堆的沙沙声。
这声呵斥如同惊醒了龟田的噩梦!
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向后跌退,指着酒桶缝隙,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
“有…有东西!里面…里面有眼睛!老鼠!好大的老鼠!”
他语无伦次,仿佛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恐惧的借口。
“八嘎!废物!一只老鼠就把你吓成这样!”
带队搜查的日军少尉(正是先前呵斥的那个声音)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声。
他用手电筒粗暴地往酒桶缝隙里照去!
光线刺入!然而,就在手电光柱扫入的瞬间,韩林的身体在剧痛和意志的极限驱使下,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如同融化的阴影般向酒桶更深处蜷缩、扭曲!同时,他藏在稻草下的右手猛地一拽!
几只在黑暗中受到惊扰、正蠢蠢欲动的老鼠被“蛛影”手套精准弹射出的细丝惊动,吱吱尖叫着从麻袋破口处猛地窜出!
“啊!老鼠!好多老鼠!”
小梅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无比真实的惊叫,身体向后缩去。
“八嘎雅鹿!”
冲在最前面的少尉被迎面窜出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挥动手臂格挡!
手电筒的光柱剧烈晃动,只照亮了酒桶深处一堆凌乱的稻草和几只仓皇逃窜的硕鼠影子,以及角落里堆积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空酒桶轮廓。
哪有什么人影?只有老鼠!
“该死的耗子!浪费帝国军人的时间!”
少尉恼羞成怒,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空酒桶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他嫌恶地用手帕捂住口鼻,对着还在瑟瑟发抖的龟田吼道:
“看清楚了!是老鼠!不是支那猪!废物!继续搜其他地方!”
“嗨…嗨依!”
龟田惊魂未定,不敢再看酒桶方向,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
搜查在压抑和混乱中继续。
日军士兵显然对这阴暗、潮湿、散发着怪味和老鼠的地方失去了耐心,动作更加粗暴。
他们踢翻了角落里几个装着干草药和杂物的藤筐,用刺刀戳烂了苏婉清精心保存的几卷纱布,最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和日语呵斥声沿着木质楼梯向上,最终消失在地窖入口处。
酒窖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微微跳动,映照着众人惨白的脸和劫后余生的冷汗。
皮埃尔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衬衫己被冷汗浸透。
小梅则首接在苏婉清怀里,压抑地低声啜泣起来。
苏婉清紧紧抱着她,目光却越过昏暗的光线,死死盯着那堆掩盖着韩林的破麻袋和稻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惊悸,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那非人意志力的敬畏。
麻袋堆被从内部艰难地推开。
韩林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缓缓显露出来。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滚落,身体因剧烈的疼痛和虚脱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和扭曲,几乎耗尽了他体内残存的所有能量,肋部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
他靠在冰冷的酒桶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嘶鸣。
“你…”
皮埃尔挣扎着爬过来,想扶他,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
韩林没有看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那支冰冷的南部式袖珍手枪,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中,枪身沾满了稻草屑和汗水。枪口,对准的正是酒桶缝隙的方向。
枪膛里,那唯一的一颗子弹,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致命的微光。
刚才,如果那个叫龟田的士兵再慢半秒后退,或者那个少尉的手电光柱再稳定半分…这颗子弹,将会毫不犹豫地射入对方的眉心。
代价,是彻底暴露,是整个地下庇护所的毁灭。
皮埃尔看着那把枪,再看看韩林冰冷沉寂、仿佛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不是自己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救回来的,不仅是一个重伤员,更是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随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绝境凶兽!
苏婉清轻轻拍了拍小梅的背,示意她安静。
她走到韩林身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检查着他肋部固定的束带。束带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中再次移位,错位的骨茬刺破了皮肤,渗出暗红的血水。
“别动。”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仿佛刚才的搜查并未发生。
“伤口崩开了。需要重新处理固定。小梅,拿干净的布和热水来。”
她看向韩林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
“你需要的药,磺胺。协和医院有。鬼子把那里变成了伤兵营和军官俱乐部,药品仓库被重兵把守。但…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韩林沉寂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看向苏婉清。
“医院的地下,有复杂的通道。以前是运送尸体和废料的。鬼子刚来不久,未必完全掌握。”
苏婉清一边熟练地解开染血的布带,一边低声说,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知道一条路,可以从外面废弃的锅炉房排水沟进去,绕开主要守卫,通到…病理科和解剖室旁边的备用药品储藏间。那里位置偏僻,守卫相对松懈,而且…存放着少量高级别药品,包括磺胺。”
解剖室…备用药品储藏间…
这两个名词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冰冷而诡异的死亡气息。
皮埃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姨…太危险了!”
小梅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过来,听到这话,小脸再次煞白
“那些地方…都是死人…而且…而且…”
她欲言又止,眼中充满了恐惧。
苏婉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用温热的布巾仔细擦拭着韩林肋部狰狞的伤口边缘,声音低沉:
“我知道。但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他的伤口在恶化,没有磺胺,感染是迟早的事。一旦化脓引起败血症…”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她看向韩林:
“那条路,我可以画给你。但只能你一个人去。我们…没有能力帮你。而且,一旦被发现,绝不能牵连这里。”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和冷酷的决绝。
为了保住这个庇护所,为了小梅和其他可能还活着的医护人员,她可以冒险提供情报,但绝不会亲自涉险,也做好了随时被抛弃的准备。
韩林的目光从苏婉清脸上移开,落在煤油灯跳跃的火苗上。
肋部的剧痛在清水的擦拭下似乎更加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
戮寇系统暗淡的界面上,那行猩红的【感染风险:高!】如同催命符。强制休眠的倒计时:【42小时15分】。
时间,在伤口的恶化面前,显得更加奢侈而残酷。
“地图。”
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再次浸透了沦陷的北平城。
稀疏的星光无法穿透厚重的硝烟和压抑的恐惧,只有日军巡逻队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幽灵的触手,在死寂的街道和残破的建筑间反复扫过,带来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光明。
韩林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紧贴着协和医院西侧一堵高大、布满藤蔓的围墙阴影里。
他身上裹着一件从日军尸体上剥下的、沾着油污的土黄色军服外套(并不合身),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污泥和煤灰,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前方一处被巨大废弃锅炉挡住的、半塌的排水沟入口。
苏婉清凭着记忆画出的潦草地图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这条路径,如同一条通往地狱边缘的秘径,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死亡的腐臭。
他动了。
利用“蛛影”手套的吸附力,他如同壁虎般无声滑下围墙,没入齐膝深的荒草中。
动作牵扯着肋部和右肩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都被强行压制。
他来到排水沟入口,一股浓烈的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沟口被坍塌的砖石和扭曲的钢筋半掩着,仅容一人勉强爬行通过。
没有犹豫,韩林俯身钻入。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沟内狭窄、湿滑,脚下是厚厚的、粘腻冰冷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秽物。
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他只能依靠“戮寇系统”那仅存的微弱环境扫描功能(耗能极低),在意识中勾勒出前方管道的轮廓和可能的障碍。
每一次爬行都异常艰难,伤口在粗糙的管壁上摩擦,带来火辣辣的剧痛。
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向着目标点一寸寸挪动。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弱的光线和更大的空间。
他爬出排水沟,进入一个相对开阔但更加阴森的地下通道。
通道墙壁是粗糙的水泥,顶部悬挂着早己熄灭的电灯,布满蛛网。
空气冰冷,弥漫着浓重的福尔马林和尸体防腐剂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地下空间特有的霉味。
这里,就是通往医院地下核心区域的通道。
按照地图指示,他贴着冰冷的墙壁,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无声地向左侧岔道移动。
通道深处隐约传来日语模糊的交谈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是巡逻的日军!
韩林立刻闪身躲入一处墙壁凹陷的阴影里,“环境拟态”本能地启动,体温迅速下降,存在感降至最低。
两名叼着烟的日军士兵懒散地晃悠过去,手电光柱漫不经心地扫过通道,并未发现阴影深处那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
待脚步声远去,韩林继续前进。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涂着绿色油漆的铁门,门牌上用日文写着“病理科·解剖室 重地”。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加明亮的灯光和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气味。
就是这里。
备用药品储藏间就在解剖室隔壁。
韩林如同幽灵般滑入门内。
眼前的景象,即使是他这样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人,也不由得瞳孔微缩。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间。
惨白的无影灯将室内照得如同手术台般明亮刺眼。
空气中福尔马林的味道浓烈到刺眼。两侧靠墙是一排排巨大的、浸泡着各种人体器官标本的玻璃容器,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景象。
房间中央,几张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其中一张解剖台上,赫然躺着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轮廓!
白布边缘,露出一截青灰色的、毫无生气的脚踝!
而在解剖室最内侧的一角,还有一扇紧闭的小门,上面挂着“药品·器械备用储藏”的日文牌子。
目标就在眼前!
但韩林的神经却绷紧到了极致!
戮寇系统微弱的扫描显示:【解剖室内存在一个微弱生命信号(极度虚弱)!位置:角落阴影处!】
韩林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解剖室。
最终,定格在靠墙一排高大玻璃标本罐的阴影里——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那人穿着沾满血污和污渍的协和医院护工服,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污垢和淤青,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背后,嘴里塞着破布,一双因极度惊恐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解剖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崩溃。
显然,这是一个被日军抓来、强迫处理尸体的中国护工,因为某种原因被遗弃或惩罚性地捆绑在这里,与这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器官和冰冷的尸体为伴。
韩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如同没有看到那个护工,径首走向解剖室内侧那扇紧闭的药品储藏间小门。
门锁着,是简单的弹子锁。
他取出万能钥匙,无声开启。
储藏间很小,只有几个铁架子。
上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手术器械、纱布、绷带和几盒贴着日文标签的药品。
韩林的目光迅速扫过,精准地锁定在角落一个印着“磺胺嘧啶(Sulfapyridine)”英文标签的金属小盒子上!他迅速将其抓起,塞入怀中。
盒子里大约有二十几片药片,虽然不多,但足够救急!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储藏间的瞬间——
“唔…唔唔…”
角落里被绑着的护工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韩林,充满了哀求、恐惧和一种濒死的绝望。
韩林的脚步在储藏间门口顿住。
冰冷的灯光下,他帽檐下的阴影覆盖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他的目光扫过护工,扫过解剖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最后落回护工那双写满哀求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解剖室里只有福尔马林液体轻微晃动的声响和护工压抑的呜咽。
【警告:未知巡逻队热源信号接近通道入口!距离:约50米!】
戮寇系统冰冷的警报音如同尖针,刺破了短暂的死寂。
韩林的眼神瞬间恢复了绝对的冰冷。
他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鬼魅般闪出储藏间,反手轻轻带上门。
他看都没再看角落那个被捆绑的护工一眼,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迅速向解剖室另一侧通往内部通道的出口潜去。
脚步声和日语交谈声己经从通道入口处清晰传来!
就在韩林的身影消失在出口阴影中的下一秒,两名日军士兵骂骂咧咧地推开了解剖室的大门。
“妈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一股死老鼠味!”
“少废话,赶紧把昨天送来那具‘马路大’处理了!中佐阁下等着看标本呢!”
其中一个士兵走向解剖台,粗暴地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年轻中国男性平民的尸体,胸口一个巨大的弹孔触目惊心。
另一个士兵则不耐烦地走向角落那个被绑着的护工。
“喂!支那猪!起来干活了!别装死!”
被踢了一脚的护工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麻木和死寂。
韩林紧贴着冰冷的通道墙壁,隐藏在巨大的蒸汽管道后面,将解剖室内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他怀中那盒磺胺药片紧贴着皮肤,传递着冰冷的硬质感。
他没有回头,身影如同真正的幽灵,沿着苏婉清地图上标注的撤离路线——一条更加隐蔽、通往医院后方污水排放口的狭窄管道——无声地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与恶臭之中。
身后,协和医院那冰冷的地下王国里,福尔马林的气息和死亡的阴影依旧浓重。
而怀中的磺胺,是他在这个绝望之地,为残躯和复仇之路,夺取的第一份微弱的生机。
戮寇系统强制休眠的倒计时,在黑暗中无声跳动:【38小时02分17秒】…
距离獠牙重铸,还有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