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舌战至程门,反转语风评

云州城最大的书肆“墨香斋”今日格外喧闹。

程家的家仆刚将新印的《云州文论》搬上柜台,便被抢得只剩空木箱。

穿青衫的老学究扶着老花镜,手指重重叩在书页上:“你们看!程盟主这亲笔信——‘

吾曾疑墨隐居士有异志,今观其《伪言再考》,方知所传皆虚妄’!”

“真翻供了?”围观的书生们挤作一团,有人扯着嗓子念信尾:“‘文人治学当明辨是非,此前失察,愿向墨隐居士及天下学子谢罪’!”

柜台后的伙计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满地散落的书页首咂舌。

三日前还在茶馆里骂“女流乱文”的酸丁们,此刻竟争着要买程砚秋的公开信抄本,连墙角卖笔墨的老丈都凑过来,举着狼毫笔喊:

“这信要裱起来挂书房,比那什么‘朱子家训’强多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青石板路往冉家书院飞。

梓喜正倚在墨隐轩的窗下改教案,竹笔突然顿住。

窗外掠过小桃急促的脚步声,未及叩门便掀了帘子:

“先生!程家的马车刚停在书院门口,送了二十本新印的《云州文论》来!”

她指尖着书页上程砚秋的落款,墨色未干的字迹还带着淡淡松烟香。

前日里那封被她烧了的私信,此刻化作满纸诚恳的忏悔——程砚秋到底怕了。

怕她握着《伪言录》里他批注的“可作凭证”西字,怕文人圈里“首鼠两端”的骂名,更怕他辛辛苦苦攒了三十年的“考据圣手”名声,毁在高若雪的阴谋里。

“去回程家的人。”梓喜将信纸折起,眼底浮起冷冽的光,“就说程盟主的诚意,我收了。但文人的清誉,从来不是靠一封信就能洗干净的。”

小桃应了声要走,又被她叫住:“再备笔墨。周学士的帖子该到了。”

果然,未时三刻,周怀瑾的门生捧着烫金请柬跨进院门。

红纸上“文理辨析大会”五个字力透纸背,边角还沾着未干的朱砂——显然是临时赶写的。

“周先生说,大会定在明日辰时,地点选在云州学宫的明伦堂。”门生擦着汗,目光扫过梓喜案头摊开的《伪言再考》,喉结动了动,“高姑娘...也会到场。”

梓喜将请柬搁在程砚秋的公开信旁,指尖在两纸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线。

这局她等了七日,从高若雪在诗会上摔出“通敌密信”的赝品,到程砚秋的证词像面团似的被揉圆搓扁,此刻终于要收网了。

“替我谢过周学士。”她抬眼时笑意清浅,“明日,我必到。”

明伦堂的雕花木门一开,穿堂风卷着墨香扑来。

梓喜踩着青石板进门时,百张酸枝木椅己坐得满满当当。

最前排的周怀瑾正翻着茶盏,见她进来,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那是约好的暗号。

她余光扫过右侧,高若雪正端坐在绣着金线的交椅上,月白裙角压着半卷《云州方志》,抬眼时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今日辨题,关于墨隐居士《伪言录》之真伪。”周怀瑾拍了下惊堂木,声音在殿内回荡,“请双方各陈己见。”

高若雪当先站起,裙裾扫过案几发出刺啦声响:

“《伪言录》里多有‘女子可议政’‘农桑重于诗赋’等悖逆之言,分明是乱我云煌文脉!”她指尖戳向梓喜,“更有人传言,居士与敌国商队过从甚密——”

“高姑娘说的‘传言’,不知是第几手的梦话?”

梓喜缓缓起身,广袖垂落如瀑,“前日程盟主在《云州文论》里写得明白,所谓‘通敌证据’,不过是有人将‘见商队运粮’篡成‘与敌将私会’。”

她举起一卷抄本,“我这里倒有几则妙闻:某生说‘梦中见过敌国马匹’,便有人信他通敌;某妇说‘听邻人讲胡语’,便有人要绑她送官——

高姑娘,这算不算‘以虚证虚’?”

满座哄笑。

有个白胡子老学究拍着大腿喊:“妙啊!当年我那傻徒弟说梦到神仙赠诗,我还当真要给他刻集子呢!”

高若雪脸色涨得通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即便无通敌之实,也难保无乱世之心!”

“乱世?”梓喜冷笑,从袖中抽出一本泛黄的《伪言录》原抄本,“是谁在乱世?是让百姓相信梦话可以定罪的人,是把‘农桑’二字贬作‘粗鄙’的人,是见不得女子读书便要撕书烧院的人!”

她翻开书页,声音陡然拔高,“诸位且听这一段:

‘文人若只知摇头吟风,不知低头看田,与那朝堂上的木偶何异?’”

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周怀瑾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案上——这分明是他去年在农桑会上的原话,被梓喜原封不动写进了《伪言录》。

“高姑娘说这是‘悖逆’?”梓喜将书推到高若雪面前,“那周学士去年在农桑会上的建言,是不是也算悖逆?程盟主为《齐民要术》作的注,是不是也算悖逆?”

高若雪的手死死攥住裙角,指节泛白。

她张了张嘴,却听周怀瑾轻咳一声:“此案尚无实证。”他抬眼看向满座,“依老夫之见,不如暂缓处理。”

殿内霎时炸开议论。

有书生拍案喊“公正”,有老学究抚须叹“明断”,连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都探进头来喊:“这姑娘说得在理!我家闺女还等着进书院识字呢!”

梓喜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三日前被砸烂的书院门匾。

那时弟子们缩在偏厅,小桃抹着泪说“先生,我们是不是要散了”,可此刻他们挤在堂下,眼睛里烧着灼灼的光。

散场时,小桃举着帕子跑过来:“先生!阿福他们把新门匾抬来了!”

墨隐轩前的空地上,西个壮实的小子抬着块黑底金字的木匾,“墨隐书院”西个字被漆得发亮。

阿福挠着头笑:“我们凑钱请了最好的刻工,先生你看——”

“只要你们不放弃,我就不会停下。”梓喜伸手抚过“院”字最后一笔,指尖触到还未干透的清漆,“以后,这里要容得下更多想看的书,更多想说的话。”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弟子们仰起的笑脸上。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深宅的雕花阁里,檀香燃尽的灰烬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高若雪捏着半张纸条,指甲在“杜”字上划出深深的痕。

纸条上的墨迹未干:“程砚秋倒戈,计划有变。”

她突然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砸向妆台。

翡翠首饰盒“哐当”落地,珠钗滚了满地。

“她居然连程砚秋都拉过去了...”她盯着铜镜里扭曲的脸,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不能再等了。”

窗外的暮色渐浓,有穿夜行衣的人影闪过角门,消失在渐起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