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的大道上,正好是刚吃完晌午饭,妇女们三五成群,结伴往苗圃地走,一群小孩子在道边疯跑疯闹。
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紧接着,一声岔了音的尖叫猛地撕破了空气,整个林场像凉水泼进了热油锅!
“妈呀!狼!一群狼!”
“是撒大斌!他…他拖着…拖着老长一大串狼下来啦!”
道上所有人,目光“唰”地一下,全死死钉在那个刚从雪坡上冲下来、浑身煞气,正扑棱着身上雪沫子和灰土的魁梧身影上。
还有他脚后跟那片雪地上——那串让人看了头发根子发麻、足足十头、头咬尾连成一串、死相狰狞吓人的灰狼尸首!
那条宽大而血腥的拖痕,从山坡顶上曲里拐弯地一首杵到众人脚下!
触目惊心!
大人小孩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瞪着眼,嘴里啧啧称奇,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和一丝敬畏。
几个年轻小子挤到最前面,瞪大眼睛瞧着那呲着的獠牙。
女人们捂着嘴,又是害怕又是惊奇,生怕那冻硬的狼尸会突然活过来。
有的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
几个半大小子胆最大,围着狼尸转圈看,有的伸手想摸那灰突突的毛。
被自家大人一巴掌拍开:
“别摸!晦气!”
那孩子立马缩回手,揉着被拍红的指尖,嘴巴撅得老高,眼睛却还黏在狼身上。
还有更小的娃,远远地踢了冻硬的狼腿一脚。
脚尖刚触及,就跟触电似的猛地缩回,又赶紧缩回大人身后,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大斌,你这下可发了!十张狼皮啊!”
一个小姑娘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嗓门都高了八度。
“发啥啊,净瞎说。”
旁边一个岁数大的女人摇摇头,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的笃定:
“这狼啊,祸害是大,可跟鹿啊、野猪比,它不值钱!”
“就是就是。”
又一个老娘们接话:
“狼肉发酸,柴得跟啃木头渣似的,远不如野猪肉香。炖一锅,那膻味儿能把人顶个跟头!说句不好听的,那玩意儿,狗闻了都得摇脑袋!”
“皮子总能卖上价吧?”
有人不甘心地问。
“山下收购站,我当家的前年去卖过一张。”
另一个女人回忆道,语气带着点不屑:
“品相好的狼皮,也就十块钱。这玩意儿,五张还不如一张熊皮值钱呢。狼皮做袄子也不行,只能做屁股垫,沙发垫。”
大家一听这番解释,热情顿时消散大半,兴致缺缺地散了开去。
大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去上班,嘴里还在小声议论着撒大斌的壮举和狼肉的“不中用”。
撒大斌听着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帮嚼舌根的根本看不得人好,即便狼不值钱,但架不住多呀,一张皮子就算卖8块,十张也是80。
比他们上两个月的班赚的还多。
头发长见识短!
他眼神一冷,眉毛微微一挑,冲围着狼尸转悠不走的孩子们吼了一嗓子:
“看啥看!不上学啦?再围着看,等会儿告诉你们老师去!”
孩子们一听,像受惊的麻雀似的,吐吐舌头,一哄而散。
撒大斌拖着狼,哐当一声推开自家院门。
赵红梅早就听见动静等在门口。
一见那十只冻得硬邦邦的狼尸在雪地里拖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当家的!你…你真把狼窝端啦?!”
她顾不上看狼,先扑上来拍打撒大斌身上的雪,又急吼吼地检查他胳膊腿。
双手跟铁钳子似的在他肩膀、胳膊上一通乱捏乱摸,棉袄袖子都捋了上去,非要亲眼看看皮肉没破才罢休。
“伤着没?啊?让俺看看!你个傻大憨,不要命啦?!一个人撵十头狼!下回再这样,俺跟你急眼!”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和后怕。
撒大斌咧咧嘴,冻得有点木的脸上挤出点笑:
“没事,碰上了,就不能让它们跑掉。”
他把狼往院角正在融化的雪堆里一扔,搓着冻僵的手:
“赶紧的,烧点热水,冻透了。这老些玩意儿…可咋整。”
他看着堆成小山的狼,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回是真的愁了。
赵红梅这才把目光挪到狼身上,围着转了两圈,伸手摸了摸油亮的狼毛:
“这皮子是真不赖!剥下来硝好了,能卖就卖,不能卖咱就坐屁股垫。”
“听说,毛笔厂用狼毛做毛笔,不知道收购站要狼毛吗?”
她说着说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就是这肉…狼肉又柴又膻,沟里谁家稀罕吃这玩意儿?扔了白瞎,拉到山下收购站…估计也卖不上价,还不够折腾的。再说了,这天气越来越热,咱家菜窖里那几块肉也快不好放了,你前些日子打的老虎肉和野猪肉还剩点,这下又多了这些…哎!这可真是个愁事儿!”
她一边说,一边把探头探脑想跟进来看热闹的几个邻居挡在门外,“哐当”一声把院门关严实了,隔绝了外面的议论声。
“先进屋,暖和暖和,锅里给你留着饭呢!”
赵红梅推着撒大斌进屋。
屋里炉火烧得旺,炕也热乎。
红梅知晓大斌今日回来,特意去别人家换了一点白面,给他烙张大油饼。
还有红烧肉。
撒大斌是真饿了,脱了棉袄上炕,端起碗就扒拉起来。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张饼,胃里垫了底,才觉得那股寒气慢慢被逼了出去。
放下碗筷,他没着急回答红梅关于狼肉的絮叨,而是伸手从怀里,贴近心口最里面的棉袄内袋里,摸索了好一阵儿。
掏出来一块巴掌心大小、黑乎乎、硬邦邦、边缘微微的薄片。
“给,藏好了。”撒大斌把那东西递给炕沿边的赵红梅,声音压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珍重。
赵红梅接过来,入手冰凉、硬实,还带着一丝男人怀里的温热气。
她借着煤油灯的光亮仔细端详,这东西她没见过,黑得发亮,形状古里古怪。
她抬头疑惑地看向撒大斌:
“这是啥玩意儿?黑黢黢的。”
“鹿心血。”撒大斌简短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弄干了。”
“啥?!”赵红梅眼睛瞬间睁大了,手一抖,差点没拿稳,声音也禁不住提高了几分,“这就是那、那个…鹿心血?那玩意儿不是血吗?咋变成这样了?金贵着呢吧这个!”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置信,手指下意识地着那块冰冷的硬片。
她听说过鹿心血的名头,那可是传说中的宝贝!
“嘘——”撒大斌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神警惕地往窗外扫了一眼,“小点声!值啥钱用不着问,反正金贵就对了。掰一小块下来,泡进咱家那瓶老烧里。剩下的,好好收着,绝对不能受潮。也别让任何人知道家里有这玩意儿。”
赵红梅立刻绷紧了身体,重重点头。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心都跟着缩紧了:
“嗯嗯,俺懂,俺懂!放心,说啥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咱家好东西……好东西不少呢,”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麝香、虎皮、虎骨、加上这……俺都藏得严严实实的,嘴闭得跟石头缝一样,谁也套不出话!”
她小心翼翼地给这块不起眼的黑片片,加裹了一层旧绒布,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炕。
她走到屋里唯一的红漆柜子——炕琴前,打开顶柜的门。
拨开几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旧棉袄,在最里头,一个垫着防潮草木灰的小木匣子里,己经静静躺着几样同样用油纸和旧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她把装着鹿心血的布包也稳稳地放了进去,和其他几样东西挨在一起。
合上匣子,又用旧棉袄挡严实了,才轻轻关上顶柜门。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任务。
赵红梅回到炕沿坐下,嘴里开始念叨狼肉的事,为这堆肉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