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迈进屋,身形笔首,眼神沉冷,径首走到那小干部跟前。
那小干部有点发懵,不认识这人。
瞧这人打扮不像干部,可身上那股子逼人的劲儿,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那感觉,就像只看家护院的土狗,突然撞见了拎着铁钳的狗贩子,吓得夹起尾巴,呜咽一声,啥脾气也没了。
撒大斌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同志,羊草山林场今晚是你值班?”
小干部一个激灵,手里的报纸“哗啦”一下掉到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是我值班。”
撒大斌绷着脸说道:
“我是海浪河林业局森调队的,过来调查你们林场过界砍伐双峰林场林班的问题。天晚了,先借住在亲戚老陈家一宿。”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画苑香烟,扔到小干部面前的桌上,声音平静:
“你值夜班辛苦了,拿去抽,解解乏。”
那小干部一听“海浪河林业局的森调队”,还是来查“过界砍伐”这种大事的,腿肚子当场就有点软了。
再看见桌上那盒好烟,立刻变了一副嘴脸。
“哎呀!原来是友局的领导!快请坐!快请坐!您看我这有眼不识泰山!”他哈着腰,麻利地把撒大斌让到唯一的木椅子上,又拿起一个带豁口的瓷缸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倒了杯滚烫的热水递过来。
撒大斌接过水,暖了暖手,沉声说道:
“你们林场砍伐过界,影响了双峰林场的木材指标。往小了说,是两个林场的矛盾;往大了说,是两个林业局的纠纷;再往严重了说,可能影响到黑省和吉省的关系,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他语气沉重,目光如炬,盯着小干部的眼睛。
“我现在要给我们单位同志汇报一下我的位置,免得他们担心我的安全。”
那蒋干事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哪还敢有半句废话,双手捧着电话机,往前一递,谄媚地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领导您用,随便用!”
撒大斌拿起电话筒,熟练地摇了几下,听到接线员的声音后,沉声说道:
“给我转黑省丹江市插转台。”
蒋干事在一旁叼着还未点燃的画苑烟,手指有点哆嗦。
“怎么会影响到两个省?”他心里翻江倒海,但又想到,真出事也是场长主任顶着,跟他一个小小的劳资员关系不大。
想罢,他心里稍安,划着火柴点燃了香烟。
“嘶——”带过滤嘴的烟就是好抽!
“这里是丹江市,您需要转接哪里?”
“海浪河林业局。”
又一个打着哈欠的女声:
“这是海浪河,你接哪里?”
“双峰林场。”
电话在一连串“请稍等”和电流杂音中,终于转到了双峰林场。
电话那头,赵红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喂?是大斌吗?”
“是我,大斌。”撒大斌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尽量听起来轻松,“我在羊草山林场,天黑了,就在这边亲戚家借宿一晚,你不用担心。”
赵红梅一听是他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嗔怪:
“你个死鬼,吓死我了!我还寻思你是不是让野兽叼走了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撒大斌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别担心,明天一早就回去,这才挂断电话。
从场部出来,撒大斌手里还剩两盒画苑,走在前头。
陈老汉走在后头,心里翻腾得厉害,脚步也带着几分虚浮。
他瞅着身后撒大斌那高大的身影,越想越觉得这亲戚不简单。
“这小姑爷家的亲戚,真牛啊!”
他心里嘀咕着,“几句话就把林场最势利眼的蒋干事给弄得服服帖帖,跟个孙子似的。”
陈老汉琢磨着,这小子是不是真是海浪河林业局的领导啊?看年龄不像,可那气势和说话语气,比他们场长还气派!
“估计是个干部,嗯,错不了!”他越想越肯定。
撒大斌回到老陈家,把烟递给了老陈的大儿子。
“大舅,抽烟!”
大舅接过崭新的画苑烟,眼睛都亮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啧啧有声:
“哎哟!这可是好烟!俺们林场最好的烟,就是场长平时都舍不得抽!”
他那俩大儿偷偷瞧着撒大斌,心里犯嘀咕:这亲戚,是真有本事!
老陈头在旁边看着,脸上也笑开了花,心里舒坦:玉兰婆家那边的人,就是体面!
趁着这热乎劲儿,他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斌啊,你在双峰,能见着俺家玉兰不?她……她跟孩子都挺好的吧?”
这才是他最挂心的事儿。闺女嫁得远,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回。
撒大斌立刻点头,脸上带着笑:
“姥爷,您放心!小舅母好着呢!二月二那天,我们还一起吃的猪头肉,您那小外孙,虎头虎脑的,壮实得很!”
老陈头一听这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光,连声说:
“好!好!那就好!那就好啊!吃上猪头肉了,好兆头!”
知道闺女外孙都好,老头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晚饭时分,一家人围着热乎乎的炕桌。
桌上摆着苞米面发糕、大碴粥,白菜炖粉条,还有一盆酸菜炖土豆。
菜式简单,没肉,却也是老陈家最好的招待了。
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双峰林场的光景,撒大斌也捡着能说的应和着。
几杯自酿的苞米酒下肚,炕烧得热,话匣子也打开了。
撒大斌觉得是时候了,便放下筷子,对陈老爷子说:
“姥爷,不瞒您说,我这次摸到羊草山这边,其实是追着猎物过来的。”
陈老爷子正美滋滋地咂着酒,一听这话,来了精神:
“哦?打着啥大货了?”
撒大斌笑了笑:
“一头壮实的公鹿。”
他顿了顿,看向陈老爷子,真诚地说:
“那东西太惹眼,我寻思着要是就这么扛着进林场,指不定会引来麻烦,就把它藏在外面山上了。姥爷,明天一早,我就回双峰。那头鹿您自己弄回来大家吃,鹿鞭您泡酒给自己补补身子!”
陈老爷子闻言,激动得差点把酒盅掉地上。
梅花鹿啊!这可是天大的物件!
“哎呀呀!这……这哪成!你打的鹿,咋能白给俺们!”
“不行!不行!”陈老爷子一个劲退让。
他大儿子嘴里也是一个劲推辞,“不行!一头鹿可值老钱了!”可那语气里的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搓着手,仿佛己经闻到了鹿肉香。
撒大斌摆摆手,笑着说:
“姥爷,您甭跟我外道。那鹿肉我确实带不走,忒费劲。再说,我追它主要图的是鹿心血,己经到手了,肉反倒是次要的。咱们是亲戚,这点肉算个啥?”
陈老爷子并不知晓鹿心血有多贵重,但一听这话,心里也明白,估摸着是鹿心血是比鹿鞭还贵重的药材。
他知道大斌这小伙子是真心给,也就不再假客气,脸上乐开了花,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儿。
“那……那俺们可就厚着脸皮沾你的光了!这梅花鹿……真是好东西啊!”
撒大斌点点头,趁热打铁地说道:
“那咱们就说定了,明天一早,等天亮透了,咱们一起上山把鹿弄回来,我顺便就回家了。”
陈老爷子连连点头,脸上笑容就没有停过。
这个夜晚,对于羊草山林场的老陈家来说,无疑是充满了惊喜和期待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