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梅瞅着撒大斌那长得快扎脖子的头发,拿起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当家的,你这头发跟鸡窝似的,我给你铰铰?”
撒大斌摇了摇头,笑着说:
“你那手艺,剪出来跟狗啃的似的。我自己来吧。”
他可没忘,前世流浪那些年,理发这活儿早就学会了自己剪头发。
他摸了摸自己那长得快要扎到脖子的头发,心想这二月二龙抬头,可得好好收拾下。
想着,他出门去借理发推子。
转了几家都没借到。这东西稀罕,寻常老百姓家哪有这玩意儿?
半道儿碰上王小栓挎着个塑料编织袋筐:
“大斌干啥去?”
撒大斌也没瞒着:
“想找个推子,剃个‘龙头’。”
王小栓听了,左顾右盼了一下,确认周围没人,才悄悄地凑过来,低声说:
“大斌,这你可问对人了!我有!跟我回家拿去,你可别告诉别人,这玩意儿我怕别人借!”
到王小栓家里,屋里虽然有点暗,但收拾得还算齐整。
土炕上铺着花布炕单,炕沿上整齐地码着几件叠好的棉衣。
王小栓媳妇正在给儿子理发。
她按着儿子刺猬似的小脑袋,孩子不老实,龇牙咧嘴地想躲。
碎头发渣子簌簌往下掉,落了小半脖子,扎得他脖颈首痒。
“老实点!”王小栓媳妇被他蹭得有些恼了,空出一只手,用手指头捅了捅孩子的后背,嘴里训斥道。
她另一只手却手头不停,手指来回捏着推子把,手动推子“咔嚓咔嚓”地贴着头皮推着,看样子是要给他剃个溜光的平头。
撒大斌看着这娘俩忙活的场景,觉得有点好笑,他把目光从那孩子龇牙咧嘴的小脸上挪开,顺着墙面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竖着挂着的那杆老式猎枪。
他随口问:
“小栓,”他抬下巴指了指枪,“你老爹以前不是有名的老炮手吗?咋没见你摸这玩意儿上山了?”
王小栓脸色黯了黯,手在打着补丁的裤子上蹭了蹭:
“去年……老爹肺结核,没挺住,走得快了。他那套打围的窍门儿,一丁点儿没教我。我就会放个响儿,可闻不着牲口味儿也白搭,更怕点子背撞上大黑瞎子啥的。”
他走到墙边,把那杆沉甸甸的枪摘下来递给撒大斌:
“再说这老伙计,一次就能填俩独子儿,运气好蒙上个狍子还行。要是对上野猪,一枪没打到正地方,那就坏菜了!第二枪再放不倒它,家伙一空,就等着让那牲口追着腚拱吧!”
他又指了指墙角布袋里一小堆绿豆大小的黑铅粒:
“这是铁砂子,老爹自己拿铁锅烧的。打出去一喷一片,糊个野鸡蹦兔还行,但吃的时候得拿小刀小心把铅弹都抠干净,不然崩牙。”
王小栓看着撒大斌,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大斌,你不是说要教我打弹弓吗?不如我教你打枪,你教我打弹弓?”
“撒大斌笑了:“我那是复合弹弓,跟打枪一个原理,都是讲究个准头。我看你这枪用得不多,你小子也没心思狩猎,这枪你卖不卖?”
“卖!咋不卖!”王小栓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曾经偷摸上山打了两回猎,可别说大牲口,连根兔子毛都没捞着。
反而被林子里的动静吓得半死,心里那点对老爹遗物的不舍劲儿,早就泄了个干净。
手里有家伙怎么了,也得有胆量和能力,才能吃狩猎这碗饭啊!
王小栓看撒大斌盯着墙上的枪,脸上带着点琢磨的神情,知道他是有兴趣,便主动走到墙边,伸手把那杆沉甸甸的老枪摘下来,递给了撒大斌。
撒大斌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老枪,问道:“小栓,这枪,你打算要多少?”
王小栓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但语气挺实在:
“大斌,咱哥俩不说虚的。这枪是老物件了,但我爹拾掇得还行,膛线还能用。我寻思着……一百五十块,你看中不?”
撒大斌心里飞快地拨了下算盘。
他隐约记得八十年代初,正规渠道买把新造的双管猎枪,得花八十到一百五十块,当然了,正规渠道是需要证件的。
要是走私下路子,没两百块根本拿不下来。
王小栓这把枪,虽然旧点,但保养得不错,机件也全乎。
一百五十块这个价,在熟人之间,算是公道。
“行!”
撒大斌痛快地点点头:
“这价儿公道。我今儿钱没揣够,等明天上班一准儿把钱给你,这枪我今晚就先拎回去拾掇拾掇?”
王小栓见撒大斌这么爽快,也乐了:
“成!你先拿着使唤!钱的事儿,明天给就中!”
撒大斌接过枪掂了掂,这种双筒猎枪,是装填火药,再放铅弹的,枪管粗大,枪身沉重。
枪身乌黑发亮,保养的还算可以。
他手指轻轻滑过冰冷的枪身,感受到上面粗糙的纹理,又抬起枪,对着屋顶虚瞄了一下,大体满意。
撒大斌把枪往肩上一挂,顺手把那推子揣兜里了。
回到家,撒大斌把枪戳在墙角,推子搁在炕沿上。
红梅看见那杆长家伙,吓了一跳:
“当家的!你咋划拉回个这玩意儿?”
“跟小栓买的。”
撒大斌简单撂下句,又让红梅拿150块出来预备上,他明个给王小栓。
说罢,他脱了棉袄,扯了块旧布往脖子上一围,站到立柜前面,对着柜子上那块大镜子。
左手撩起脑门一绺头发,右手拿起推子,“嚓嚓嚓”就推起来。
他手指头捏着推子把儿,凭感觉控制着长短,推子贴着发根“沙沙”响,没几下,后脑勺和俩鬓角就推得溜光青皮。
他晃了晃脑袋,又用手摸了摸后脖颈,感觉轻快不少。
剪完自己的,他笑嘻嘻地对红梅说:
“媳妇儿,来!坐这儿!我给你也铰铰,利索利索,就铰个齐耳朵短发,别的花样儿我手上可没准。”
红梅也不嫌弃,像个小学生一样,板板正正坐上板凳。
撒大斌拿着推子,又找出把剪子,咔嚓咔嚓给她修理起来。
铰完了,红梅扒拉着掉满碎头发的肩膀头,凑到小镜子前头,左照右照,又歪着脑袋用手拨弄几下耳边新露出来的发梢,凉丝丝的。
她抿嘴一乐:
“行,瞅着清爽!比狗啃的强老鼻子了!”
二月二白天一晃就过去了。
傍晚。
“呜——咣!”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接着是车厢连接处沉闷的撞击声。
撒大斌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猎枪,耳朵微动。
他知道,这是林区小火车到站的信号。
没多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带着山风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吕强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帽子上沾着些许融化的雪水。
他咧着嘴,眉毛睫毛上都挂着霜,扬手拍了拍挎在肩上、鼓鼓囊囊的绿军挎包:
“大斌!钱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