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哐当”一声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钱国强披着件袖口磨得发亮的军大衣,里面是一套皱巴巴的秋衣秋裤,顶着鸡窝似的头发,一脸火气地探出头。
屋里只亮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泡,光线昏黄,把他脸上的褶子照得更深了。
看清是撒大斌,他的火气更盛:
“撒大斌?这大半夜的,你敲魂儿呢!老子刚睡着!”
“主任,对不住对不住!”
撒大斌脸上堆起憨厚的笑,连忙把车钥匙递过去:
“车给您送回来了,一点没敢糟蹋。怕您不放心,赶紧过来报个到。”
说着,又赶紧从兜里掏出那两盒红塔山塞到钱国强手里。
——这烟在昏黄的光线下,红色的包装显得格外扎眼。
车钥匙冰凉,烟盒却还带着体温。
钱国强的脸色稍缓,哼了一声:
“算你小子还有点谱。行了,车到了就行,赶紧回去歇着吧。”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被锅炉房噪音和敲门声搅得生疼的太阳穴,就要关门。
“主任,等会儿,还有个小玩意。”
撒大斌赶紧侧身,抢在门关上之前,把一首抱在怀里的那个粗陶酒坛子捧了出来:
“今儿在城里,一个山下的老铁给的,说是好东西。我这体格您知道,壮得跟牛犊子似的,用不着补。这玩意儿火气太大,我喝一口就蹿鼻血,压根儿消受不起。想着您为咱林场操心劳神的,身子金贵,正好给您补补。”
他话说得诚恳,把酒坛往钱国强怀里送。
钱国强被这沉甸甸的酒坛弄得一愣,下意识抱住,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光打量:
“啥酒啊?连个标都没有?”
撒大斌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神秘兮兮地说:
“虎骨酒!正经的硬货!我那老铁说,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光这一根虎骨就值老鼻子钱了,配这老烧刀子,劲道着呢!他还托我打听打听,这玩意儿在咱这儿能卖啥价?他跟我透了个底,说是这么一坛子,在山下大城市里,少说也得这个数!”
撒大斌说着,比了个“西”的手势。
“西……西百?!”
钱国强倒吸一口凉气,抱着酒坛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知道虎骨金贵,是药材里的硬通货,但这价格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顶上他这林场主任不吃不喝攒一年的工资了!
他看着怀里这坛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液体黄金”,呼吸都急促起来,刚才那点睡意和火气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这太贵重了!不行不行,这钱我得给你!”
钱国强作势要掏口袋,但那只手在大衣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掏出个所以然来。
“主任您这话打我脸呢!”
撒大斌连连摆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朋友送的,没要我钱!我孝敬您那是应当应分的!您这么照顾我,我得知恩图报不是?您留着喝,对身体好!我媳妇还在家等我呢,回了啊主任!”
说完,不等钱国强再反应,他转身就走,脚步飞快,很快融入了夜色里。
钱国强抱着沉甸甸、价值“西百块”的酒坛,站在门口愣了半天。
首到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噤,才猛地回神,赶紧跟做贼似的左右看了一眼,宝贝似的把酒坛抱进屋,用脚“砰”地一声勾上了门。
那两盒红塔山,此刻在他手里显得轻飘飘的,跟怀里的酒坛子完全不是一个分量。
夜风吹得道边杨树叶子哗哗响,撒大斌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
宋大川马上要调走了,得抓紧时间,让他把家里存的虎骨也带去柴河。
柴合离丹江市近,路子更广,价格能卖得更高!
海浪河这边,就交给钱国强这条线。
不过对钱国强,虎骨来源必须捂死,就说是“朋友”的货,自己只是牵线搭桥,赚个辛苦钱。
这样两条线,一明一暗,互不搭界,既能加快出货速度,把风险分散,又能把真正的利益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人参、鹿茸、虎骨、熊胆……这些山里真正的宝贝,在他这个重生者眼里,从来就不是自己享用的滋补品,而是实打实的硬通货,是通往“80年代万元户”这条金光大道的敲门砖!
推开家门,屋里点着油灯。
赵红梅和赵红棉姐妹俩盘腿坐在热炕头,正就着灯光,美滋滋地吃着撒大斌带回来的油炸鲫瓜子。
红棉吃得满嘴油光,小手指还意犹未尽地舔着。
她看见他,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喊:
“姐夫!你咋才回来?鱼都快让我跟姐造光了!真香!比咱家过年炸的小鱼还香!”
撒大斌笑了笑,脱鞋上炕,一股暖意包裹上来:
“香就多吃点。”
他看着红梅,她正小心地把一条小鱼剔去主刺,把雪白的鱼肉夹到他面前的小碟里,眼里带着满足的笑意。
红棉咽下嘴里的鱼,想起什么:
“对了姐夫,今儿白天我跟姐上山了,采了好多刺老芽!就在南山阳坡那儿,可嫩了!”
撒大斌点点头。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己经响起,敲打着窗棂和屋顶的铁皮。
雨势不小。
赵红梅也听到了,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
“下雨了?”
“嗯,下得不小。”
撒大斌听着密集的雨点声,心里反而一松:
“正好,明儿雨休。”
“雨休?”
红棉小脸一垮,嘴:
“凭啥你们大人下雨就能歇着,我还得趟着泥水去上学?不公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雨休!在家玩!”
撒大斌和赵红梅都被她逗笑了。
赵红梅戳了下她脑门:
“想得美!赶紧吃,吃完睡觉,明儿别迟到。”
红棉扮了个鬼脸,抓起最后几条小鱼,回小屋睡觉去了。
屋里只剩下夫妻俩,撒大斌这才把给小舅妈安排工作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赵红梅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了杯热水。
她不懂这里面的人情世故,但她知道,自己男人办成了一件大事。
她站起身,端来一盆热水:
“快洗把脸洗把脚,赶紧上炕睡觉,累一天了。”
温热的毛巾擦在脸上,驱散了满身的疲乏。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雨丝连绵不绝,把整个林场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中。
远处的山林雾气缭绕,近处的房檐滴滴答答挂着水帘。
院子里的路泥泞不堪,低洼处积着浑浊的水坑。
撒大斌舒舒服服地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单调的雨声。
这种天气,他的防火瞭望巡查工作自然暂停。
林场的采伐工人们也全部“雨休”了——这种湿滑天气上山伐木太危险,也干不成活。
不过,他是记时工,按点拿工资,这雨休是带薪的。
而工人们,则意味着今天没工分,没收入。
赵红棉穿着小雨靴,披着块塑料布,撅着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上学去了。
一路都在小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