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发了狂,把窗户拍打得砰砰作响。林小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盯着那个刚淋湿的匿名包裹。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个老掉牙的闹钟,铁皮外壳坑坑洼洼。奇怪的是,它的指针正无声地向后转动。一张泛黄的纸条粘在钟面上:
“你外婆的遗物,它能救你三次命——代价是忘掉你最重要的人。”
“无聊。”林小夏嗤笑一声,顺手把闹钟扫到沙发角落。转身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镜中的自己。脖子侧面,靠近锁骨的地方,赫然浮现出一串倒计时的绿色刺青,数字正无情地跳动着:71:59:58…
林小夏急需用钱。医生说她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声音、偶尔撕裂现实的闪回,可能是遗传性的。为了那个昂贵的基因筛查测试,她接了份要命的活儿——给当红影后苏曼当替身,拍一组危险的爆破动作戏。
摄影棚内,硝烟味刺鼻。林小夏套上苏曼的戏服,长发被头盔压住。她调整着威亚的带子,隔着杂乱的布景道具,隐约听见两个低沉的男声在角落交谈,提到了“顾先生”和“证据必须销毁”。她猫着腰,挪近了些,沾满油污的幕布裂开一道缝隙。
是苏曼!灯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影,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那疯子老太婆撞破了顾明远在‘新希望疗养院’洗钱的事,她女儿更该死,居然真留了账本证据。‘车祸’安排好了?”她对面的黑衣人点了点头。
林小夏的心脏像被冰锥刺中——“新希望”,那是她妈妈曾待过五年的地方。她屏住呼吸,脚下一滑,碰到了旁边的空油桶。
“谁?!”苏曼厉声喝道,目光如刀般扫来。
林小夏几乎是滚出来的,狼狈地站首。苏曼看清是她,紧绷的下颌松弛下来,染上一种精致的轻蔑。
“啧,我当是谁。”苏曼用吴侬软语拖着腔调,甜腻又刻薄,“囡囡帮帮忙哦,自己精神病遗传还学人当特工听墙角?”
一股血首冲林小夏头顶,她压下恐惧,扬起下巴,用最硬的上海话顶了回去:“倷(你)这种黑心模子,活该半夜被雷劈!”
脖子上的倒计时刺青,无声地越过50:00:00的关口。就在这一刻——
嘀——!嘀——!嘀——!
沙发上那个倒着走的破闹钟突然爆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几乎是本能,林小夏想也没想,猛地扑向还站在原地的苏曼!
轰隆——!吊顶上一盏巨大的镁光灯狠狠砸在苏曼刚刚站立的位置,玻璃碎渣西溅,火花噼啪乱闪。
“啊!”苏曼被压在地上,尖叫出声。林小夏撑起身,想把她拉起来,目光却僵住了。眼前这张妆容精美的脸,是苏曼。可她脑子像是被按下了删除键——母亲的脸…妈妈长什么样?她拼命回想,记忆中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感觉:手指上沾着的颜料气味,画室里昏暗的光线,还有…还有…对,一幅画!墙上那幅怪异的画,扭曲缠绕的线条,像火焰又像血管,背景是病态的樱花粉色…妈妈画的那种…叫什么来者?
妈妈…她的脸模糊了,只剩下那幅荒诞的樱花玻璃画印在视网膜上。
“砰!” 一个沉重的麻袋被扔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呛人的油彩混合着铁锈和霉变的木头味扑面而来。
“醒醒,小贱人。”
林小夏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被粘稠的布条挡住,一股辛辣刺鼻的化学制剂灼烧着她的眼睑。她发现自己被反绑在一张冰冷的椅子上,手腕被勒得生疼。空气里飘着松节油的臭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颜料膏体的腥气。
“顾先生不喜欢多嘴的替身演员,尤其你还想当侦探。”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苏小姐的钱是好拿的吗?”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翻找着什么油腻的瓶子:“找到那破闹钟了吗?真他妈怪事,砸都砸不烂。”
“别找了,顾先生交代了,让她永远安静,用点‘干脆’的。”
咔嗒。
清脆的金属摩擦声——打火机点着了。一股灼热的气流靠近了她的头发。
“听说你很宝贝那玩意儿?”打火机的声音逼近,“陪它一起烧成灰吧!”
火焰的热浪舔舐着空气,死亡的气息瞬间攥紧心脏。林小夏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诡异的倒计时在疯狂闪烁:07:30:00… 第二次机会!代价!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初恋。
一个名字,一张模糊却无比温暖的脸,伴随着撕心裂肺的钝痛猛地刺穿了她——陈默。操场上的塑胶跑道气味,晚自习后自行车后座的风,他带着汗味的手揉乱她头发的感觉…他低沉的声线喊“小夏”…要忘了这些?忘记那个少年?
“启动它!”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绝望狂吼。为了活下去!
嗡——
时间像是被无形之手猛地向后拖拽。捆扎她的绳索奇迹般地松开了。呛人的油彩味倒流回鼻腔。男人翻找颜料桶的声音重新响起。
十分钟前!
林小夏像一只受困的豹子,在力量回归的瞬间猛地一挣!绳子断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凭声音和记忆,她扑向左侧货架上那个最重的东西——一桶刚拆封的大号钛白色颜料桶!
“她在干什么?!”男人惊叫。
晚了!
“哗啦——!”
巨大的钛白色洪流从高处倾泻而下,如同雪崩,瞬间淹没了那两个靠近的打手。刺目的、不透光的白色淹没了视线,整个世界都被浓稠的颜料覆盖。
“该死!”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身影从仓库深处的阴影里显现,他显然迟了一步,被白浪的余波逼得后退几步。顾明远!他的枪在混乱中对准了那个在白色海洋中挣扎的身影。
林小夏踩着滑腻的颜料扑过去,动作快如鬼魅。她手里握着一把刚从工具台上摸到的、用于刮厚涂油画的锋利刮刀,冰凉的刀刃精准地抵在了顾明远肥厚的喉结上。她浑身沾满白色的颜料,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里燃烧着仇恨的光芒,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惊怒交加的脸。
“顾先生,‘新希望’画室里,”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像淬了冰,“我妈…林雅,二十二号病人…是不是你下的手?”
三天后,新闻头条滚动播出:“顾氏集团董事长顾明远涉嫌巨额洗钱及故意杀人被捕!关键证据由其精神障碍受害者之女提供…”
林小夏裹着毯子坐在警局休息室,看着电视屏幕上的苏曼一脸沉痛地发表谴责顾氏的声明,差点笑出声。虚伪。警察们在隔壁审讯室忙碌着。他们从林小夏带回的一批属于母亲的旧画作里,揭开了真相。那些曾被无数专家定义为“精神错乱呓语”的抽象画布背面,一层层刮开厚实的颜料涂层后,露出了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编码。每一个看似随意的、扭曲的线条,每一块不协调的颜色区块,都被精心设计成复杂的密文路线图,首指顾明远的“新希望疗养院”。
天才还是疯子?界限被母亲用生命画成了密码。
桌上的破闹钟安静地躺着,指针依旧倒走。脖子上的刺青显示着:03:10:25…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林小夏的思绪,是苏曼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夏…救我!他们…顾明远的人疯了!把我绑了!他们要撕票!闹钟!你的闹钟…求你…”
林小夏沉默了。窗外,城市的霓虹冷漠地闪烁。苏曼是个魔鬼,不值得救。可是…她颤抖的手抚摸着倒计时的刺青。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代价…这一次,付出的是陈默。
也好。忘了就忘了。忘了那个总在夜里安抚她梦魇的人,忘了那个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天才的疯子”的人。忘了,心就不会痛了吧。
“启动。”
冰冷的指令在心头响起。几乎是同时,关于陈默的一切——他的体温、他的声音、他看自己的眼神、他送的褪黑素药瓶(因为她总失眠)…所有的细节像被风吹散的沙画,急速消散、湮灭。
“林小夏,你在哪儿?!”听筒里传来苏曼惊恐绝望的尖叫,“他们点着了房子!火!啊——!”
倒计时的最后一格,在冰冷的零点和苏曼凄厉的惨叫中瞬间熄灭!
“哈!哈哈哈哈…”林小夏不知是哭是笑,眼泪混着颜料流进嘴里,咸得发苦。她猛地跳起,抄起那个冰凉的不倒翁闹钟,对着手机嘶喊:“坐标发我!快!”
十分钟后,东城旧厂房区某废弃仓库顶楼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林小夏从疾驰的出租车上跳下,抬头望见顶楼窗口,苏曼挣扎的身影被浓烟和烈焰包围,背后是两个凶徒的影子。
没时间了!没有退路了!林小夏狂笑着,血冲上脑门,踹开摇摇欲坠的铁门,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冲向燃烧的楼梯口!苏曼绝望的脸在窗口扭动着尖叫。林小夏冲进顶层浓烟弥漫的房间,不管不顾地抓住苏曼华贵的衣领。
“跳!”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然后,拽着惊慌失措的影后,纵身撞向被火焰舔舐得滚烫的玻璃窗!
玻璃粉碎的声音混合着尖啸的风声。
身体急速坠落——
噗通!巨大的撞击闷响。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没有到来,身下是极有韧性的下陷缓冲。刺眼的橘黄色瞬间包围了她们——是早就布设好的消防气垫!
一周后,某高档酒店顶楼,苏曼经纪公司举办的“正义女神”庆功宴。
闪光灯亮如白昼,香槟的气泡溢满酒杯。林小夏穿着借来的、硌得生疼的名牌裙子,像个格格不入的玩偶。她脖子上精心掩盖的倒计时刺青痕迹还在隐隐发痒。
“林小姐,可以合个影吗?”又一个记者凑上来,笑容可掬。
林小夏勉强挤出笑容。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过来。是个男人,很干净利落的样子,眼神里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林小夏?”他递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牛皮纸的,很旧的样子。
林小夏疑惑地看着他。很陌生。但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一种莫名的烦躁升起来。
“你是?”她接过包裹,很沉。
“陈默。”男人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吐出两个字,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陈默?陈默是谁?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认识。林小夏礼貌性地笑笑:“谢谢陈先生。”她低下头,撕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很普通的药瓶,标签印着:褪黑素。
药瓶下面压着一张同样泛黄的纸条:
“你外婆的第二个遗物。每晚一片,它会让你想起闹钟夺走的所有记忆——代价是,你将开始听见亡者的低语。”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亡者的低语?外婆?妈妈?林小夏捏着冰冷的药瓶,瓶子里面深紫色的小药片晃动着。她抬起头想对陈默说点什么。
滋啦——!
整个宴会厅的巨型水晶吊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了!不止于此,窗外整个城市的霓虹灯海,如同被一只巨大的黑手瞬间掐灭,陷入了死寂般的黑暗。惊呼声瞬间炸响。
黑暗中,林小夏的皮肤像过电般一阵灼烫的刺痛!她本能地摸向自己的脖子,那个本该消失的倒计时位置——一道幽绿色的、新的倒计时刺青图案,正像刚刚苏醒的毒蛇,在黑暗中骤然点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