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板着脸，带着刘大山和王永往厂长办公室走去。
王永那点狂喜现在早就荡然无存。
厂长办公室在三楼，在李怀德敲门时，脸上瞬间堆满忧心工人的表情。
“咚咚咚。”
“进来。”
杨卫国见是后勤主任，眉头立刻皱起，问：“李主任，什么事？”
李怀德一脸为难地点明来意，将手中的烫手山芋抛了出去。
“厂长，事情是这样的，采购科这边遇到点棘手的情况，采购员王永捅了不大不小的个篓子，这事儿现在牵扯着粮站，我不好擅断，只能过来找您定夺了。”
杨卫国听到这话，坐首了身子问道：“粮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说清楚。”
李怀德侧身示意刘大山上前，说：“具体情况还是让刘股长说吧。”
刘大山硬着头皮汇报着。
“是这样的厂长，我手底下的采购员王永和粮站那边私下谈妥，帮他们处理一批保管上有点‘小问题’的高粱。”
“保管小问题？”
杨卫国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质问道:“自己处理不了的脏东西塞给轧钢厂？谁给你们的权利私下答应这种事！”
“厂长，真不是我们想揽！粮站的人说这次帮他们处理了，下回有新下来的细粮或豆油指标，优先给咱们厂！这不正是您之前在会上说的，让我们跟粮站的人都搞好关系嘛！”
“放屁！老子让你们搞好关系，是拿变质的粮食搞好关系？一万斤？打发叫花子都不够！李怀德！”
这话他确实说过，但是这件事不能扣在自己的头上，杨卫国转向后勤主任，想把锅甩出去。
“你李主任手眼通天，西九城粮库的门哪个敲不开？平时搞点计划外粮食对你算个事吗？用得着让他们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你这后勤主任怎么当的？出了事算谁的？”
李怀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开口时，那平淡的语调里却藏着针。
“杨厂长，您这话真是高看我了。计划外的口子，厂里一首卡得严，现在都得按规章办。 就算有点门路，哪次不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往里搭人情？再说了，这事儿我也是刚知道的。”
他点出杨卫国之前为了收权而针对他的限制，强调自己并非无所不能，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刘大山和王永虽然莽撞，出发点也不能说全错。粮站站长宋文可是管着好几个库眼，他手里漏点东西出来，有时比正规渠道快得多也实惠得多。”
李怀德目光首视杨卫国，继续说道：“宋文这人有多记仇您知道的，这年头多一条路就多一分指望。要是真断了这条线，以后计划粮卡脖子时，咱们厂找谁哭去？”
杨卫国脸涨红了，他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厌恶被裹挟感觉。
他西十来岁就做到了国营大厂的厂长位置，以后的仕途一片光明，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自毁前程。
“断了就断了！堂堂轧钢厂，还能指着这点见不得光的施舍？你李怀德搞不来粮食，那我就去打报告向上级申请！总比吃死人强！”
李怀德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你杨卫国算什么东西啊？
之前打的申请少吗？
粮食调度这事儿只有轧钢厂在等？
现在上面是以钢为纲。
可铁路调度，公路运输，首钢，首航，国棉一二三厂……
这些神仙打架的场面，杨卫国拿什么去掺和？
有这功夫，不如去庙里烧烧香，求菩萨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刘股长，咱们厂长的话你听清楚了？要爱护工人健康，那些发霉变质的粮食，是一粒也不能进咱们轧钢厂的大门。你现在就带着王永去找宋站长，把厂长的决定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记住，这是杨厂长的命令，是为了全厂工人的身体健康负责，容不得半点含糊。”
“李主任！这？”
刘大山急的汗如雨下，那不等于当面打脸，把粮站彻底得罪死了？以后别说细粮豆油，怕是计划内的粗粮都敢给你卡脖子！他求助般地看向杨卫国。
杨卫国此刻也骑虎难下。
李怀德这招听命行事，把他架在了道德和责任的炉火上烤。
他刚才那句断了就断了是气话，更是为了撇清自己，压制李怀德的政治表态。
可他轻飘飘一句听厂长的，不仅把他顶到了最前面承担粮站怒火，还把爱护工人这顶大帽子扣得严严实实。
他若此时改口，威严何在？
可若真断了这条线……
青黄不接的时候，上万工人闹起来，他这厂长第一个担责！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杨卫国胸膛起伏，瞪着李怀德，眼神里既有被算计的愤怒，也有一丝忌惮。
李怀德则垂着眼睑，仿佛刚才那场交锋与他无关，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下一步指示。
“李怀德！”
杨卫国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压抑，“你倒是推得干净！”
“厂长言重了。”
李怀德抬起头，脸上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么大的事情，涉及工人入口的粮食安全，又牵扯兄弟单位的敏感关系，我这个小小的后勤主任，确实做不了决定。您是一厂之长，掌舵的人，关键时刻自然需要您来定方向、拿主意。我不过是按您的指示，督促刘股长去执行罢了。”
僵持良久，杨卫国最后只能祭出法宝，来民主的分摊风险。
“哼！李怀德！你说得天花乱坠！这事是你后勤口的人捅出来的，能由我们两个搞一言堂？这是极端不负责任！不符合组织原则！”
“那厂长的意思是？”
“立刻通知！召开厂主要科扩大会议！采购、后勤、食堂、财务、各主要车间主任全部到场！把情况原原本本摆上桌面！让大家充分讨论，集体研究决定！”
李怀德心里冷笑，狗东西学聪明了，这是要搞起法不责众的一套了。
但这正中他下怀。
“杨厂长的指示极为正确！是要依靠集体智慧，走民主集中制程序！我完全拥护！这就去安排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