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明贴着断壁残垣潜行,终于看到了那道半塌的月亮门。门后,是相对保存尚好的东跨院区域。果然,院门外和回廊下,影影绰绰站着七八名身披镶铁皮甲、手持长柄战斧的羯族彪形大汉。
她目光一凝,立刻想到了谢含烟。谢家现在和石勒是一条船上的,又被石勒用来劝降王珩,她必定被安置在附近,且行动相对自由。
她屏住呼吸,绕开守卫森严的东院,凭着记忆摸向女眷居住的西厢。昔日清雅的院落虽然无人把守,但也沾染了胡人的粗野气息。只见其中一间偏房内却透出昏黄的烛光,窗纸上映出一个对镜梳妆的纤细身影。
叶昭明悄无声息地潜到窗下,侧耳倾听。屋内传来低低的、带着哽咽的自语:“…王珩…你这个疯子...不识抬举...你就忍心看着我被那个恶心的羯人凌辱吗?.....呜呜...”正是谢含烟的声音。
叶昭明眼神一冷,足尖在廊柱上一点,身如轻燕般翻上低矮的屋檐,悄悄掀开一片瓦,确认屋内只有谢含烟一人后,便从窗户缝隙中如狸猫般滑了进去,落地无声。
她轻轻走到距离谢含烟几步远的地方,后者还在顾影自怜,压根没发现她。
“谢含烟。”
“谁?!”谢含烟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手中的象牙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叶昭明赶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嘘!别大声说话!同意就眨一下眼!”
当她看清来人时,脸上的惊骇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怨毒所取代。烛光下,叶昭明一身肮脏的羯族皮甲,脸上沾满泥污和干涸的血迹,长发凌乱,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首首刺向她。
她赶紧眨了下眼睛,叶昭明随即松开了她。
“叶...叶昭明?!”谢含烟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调,“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她下意识地想去抓妆台上的金簪防身。
“别动!再动我划花你的脸!”叶昭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彻骨髓的寒意。她手腕一翻,短剑精准无比地抵在了谢含烟雪白细腻的肌肤上!
谢含烟被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我的耐心有限。”叶昭明逼近一步,剑尖微微下压,“告诉我,梁宸在哪?石勒为什么把他当座上宾?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谢含烟经过最初的惊恐过后,一股扭曲的嫉妒猛地冲上心头。
“呵呵...哈哈哈...”她突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眼中充满了怨毒和嘲讽,“叶昭明...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跟泥坑里爬出来的野狗有什么区别?为了那个梁宸?那个把你强掳去当玩物、毁了你好姻缘的疯子?值得吗?”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刻骨的恶意:“王珩为了你,宁死不降,落得个身陷囹圄、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呢?却巴巴地跑来救另一个男人?叶昭明,你可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闭嘴!”叶昭明眼中厉色一闪,手腕微动,短剑往下挪到她的脖颈处,剑锋往里深入半分,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染红了领口精致的刺绣,“再废话一句,我先割了你的舌头!说!梁宸在哪?!”
剧痛和死亡的阴影彻底击垮了谢含烟强装的镇定和恶毒。
“别...别杀我...我说...我说...”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在...在东跨院...最里面的‘清樾轩’...石勒把他安置在那里...派了最精锐的亲卫守着...”
“为什么?!”叶昭明厉声追问,剑锋紧贴着她的皮肤,“石勒为何不杀他泄愤?反而待他如上宾?”
“我...我不知道具体的...”谢含烟惊恐地摇头,语无伦次,“只...只偷听到一点...石勒好像...好像要梁宸交出什么玉玺...说是能号令天下、让所有胡族都垂涎...石勒说...有了它...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做中原之主...让所有汉人门阀都跪在他脚下...”
“玉玺?”叶昭明眉头紧锁,脑中飞快思索。
前朝覆灭,梁煜被杀,传国玉玺不知所踪!这早己是震动天下的大事!难道...玉玺竟在梁宸手中?!
“是不是大魏的传国玉玺?!”叶昭明的声音陡然拔高。
谢含烟被她骤然爆发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如同捣蒜:“是...是!就是那个玉玺!石勒说...梁宸用它换命...换他一条生路!所以...所以石勒才...才好吃好喝供着他...等着他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叶昭明...我知道的都说了...饶了我吧...”
叶昭明眼神一凛,知道不能再耽搁。
她猛地撤回短剑,迅速地往谢含烟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谢含烟惊恐万分的质问道。
“毒药!下面我说什么,你都得照做,否则三日后,你拿不到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其实那压根不是什么毒药,就是安神丸,叶昭明用来吓唬谢含烟的,免得她坏事。
“呜呜呜,叶昭明,你这个贱人!”
“省点力气,给我找一套衣服!”叶昭明不理会她的咒骂,只冷冷命令道。
谢含烟虽不情愿,还是照办了。
叶昭明换好了衣服,又拿短剑杵了一下她,“带我去梁宸的房间!”
“我不去!万一被石勒发现了怎么办?”
“你不想要解药了?”
谢含烟流着谢家的血,都是见风使舵的小人,但小人的优点,就是识时务,生死之事大于天。她嗫喏着问叶昭明,“那我找什么理由去?我又不认识梁宸!”
“你找人禀报石勒,说你早年仰慕七皇子梁宸,如今故国不在,但思慕之情尚存,想见一面他。”看着谢含烟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叶昭明甚觉畅快,“我呢,就扮作你的丫鬟,陪着你进去,听懂了吗?”
坞堡正厅,石勒微眯着双眼,打量着谢含烟和身边的叶昭明,神色晦暗不明。叶昭明脸上抹了灰泥,头埋得很低。
“谢小姐有事要找我商量?”
“妾身想见一见故人?”
“故人?此处,除了你的那个夫婿,有何故人?”
石勒边说边向谢含烟和叶昭明走来,步履沉稳,带着探究。
叶昭明感到了一丝危险。
谢含烟虽然继续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声音己经开始颤抖,“回将军,是、是梁宸。”
“哈哈哈!”石勒己走到眼前,大笑着捏住谢含烟的下巴,眼神像淬毒的弯钩,“想见梁宸?谢小姐的胃口不小嘛,男人还没死就惦记上别的了?”他粗糙的指腹恶意地碾过她的唇瓣。
“石将军误会了……”谢含烟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挣脱,“妾身……妾身只是仰慕七皇子殿下昔年风仪,如今故国倾颓,物是人非,只想……远远再看一眼旧时明月,以全……心中一点痴念罢了。”
石勒盯着她看了半晌,又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一把将她搡开。
“行!本将军就喜欢看你们这些汉人贵女发骚的样子!滚进去看吧!不过……”他话锋一转,淫邪的目光扫过叶昭明低垂的脸,“你这丫鬟,看着倒有几分意思,留下陪本将军喝一杯?”
叶昭明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指尖冰凉,几乎要按上腰间的短剑。
“将、将军……”谢含烟生怕叶昭明的身份被发现,自己拿不到解药,毒发身亡,慌忙挡在她身前,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这丫头粗手笨脚,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将军!待妾身见过殿下,再……再来侍奉将军!”
石勒不耐烦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滚!扫兴!一盏茶时间,别让老子等得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