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己过了大约两日,缺水缺食物,得赶快想办法出去。
“我再去西处看看,这里地势奇妙,说不定能找到其他出路。”叶昭明拿着火把对梁宸说道,“你看好流儿。”
“不用找了,”梁宸本在打坐聚气,听她如此说,阻止道,“这里的山洞都嵌于裂谷的崖壁深处,往深处走,走到尽头就是悬崖,除非你内力深厚,可以借悬崖攀岩出谷,否则就只能从洞出去。”
“那如何是好?这里一点食物都没有,你又受了伤,咱们岂不是得饿死在这儿?”
流儿小小的身子蜷在篝火边,嘴里微弱地喃喃自语,“饿……娘亲……流儿饿……”
叶昭明无奈地看向篝火对面倚壁而坐的男人。
他的腿伤在简陋的包扎下依旧狰狞,脸色比火光还要惨白,本来紧闭的双眼被倏然睁开,缓缓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摸索到腰侧的弯刀匕首。
“你做什么?”
梁宸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利落地用匕首割开左腕的皮肤,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一道细细的血线瞬间浮现,沿着手腕蜿蜒流下,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篝火的烟火气。
“梁宸!”叶昭明扑过去阻止他莫名的自残行为。
“别动!”梁宸微微侧过头,双眸极其冷静,“想引来东西……就得下点本钱。”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流血的手腕,仿佛那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工具。
时间在滴答的血声中流淌。
“喂!你这样血要流干了!”
“嘘!”
血腥气愈发浓郁,叶昭明担心如此流下去,梁宸身体会更加虚弱。忽然,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从山洞深处某个幽暗的岔道口传来!
一条足有小儿臂粗、通体暗褐色、带着环状斑纹的蛇,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叶昭明被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但梁宸看到这条蛇反而松了一口气,就在蛇头距离他流血的手腕不足半尺时,那只握着匕首的右手动了!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寒光如电,精准无比地钉下!
“噗嗤!”
匕首锋利的尖端深深刺入蛇头下方七寸要害,将蛇身牢牢钉死在冰冷的地面上!蛇身疯狂地扭动、卷曲,拍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但蛇头己被死死钉住,徒劳地张着口,露出尖利的牙齿。
梁宸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他看也不看地上垂死挣扎的长虫,用未受伤的右手一把扯下自己早己破烂不堪的内衫下摆,草草缠住左腕还在渗血的伤口,动作粗暴得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肉。
“拿去,”他喘息着,下巴朝那条还在神经性抽搐的蛇扬了扬,目光转向刚刚睡醒还有些懵的流儿,“烤熟,你俩分了吃。”
叶昭明呆呆地看着地上渐渐停止扭动的蛇,又看看梁宸惨白如纸的脸和手腕上迅速被浸透的布条,喉咙里又酸又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浓重的血腥味和见到大蛇的恐惧混合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这蛇有、有毒吗?”
“算我们运气好,出来的是乌梢蛇,没毒。”
她抬起发软的双腿,挪到那条死蛇旁,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用匕首剥开蛇皮,割下相对完好的蛇肉,串在随手捡来的枯枝上,伸向篝火。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苍白的蛇肉,油脂滴落火堆,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奇异的、带着焦香的肉味弥漫开来。
“哇…娘亲…是肉哎!”流儿翕动着小鼻子,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叶昭明小心翼翼地将烤得微焦、吹凉的蛇肉撕成极细小的条,一点点喂进流儿口中。孩子贪婪地吞咽着,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叶昭明喂完流儿,安顿他睡去,又将剩下的蛇肉拿去给梁宸。
“你也吃点,不然伤好不了。”
“不饿!”梁宸摇着头,靠坐在岩壁上,闭目养神。
叶昭明深吸一口气,山洞里带着土腥和血腥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她看着闭目养神的梁宸,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梁宸,我们谈谈。”
梁宸睁开深如古井的双眸,眼中映出叶昭明异常平静的脸。
“谈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多了些沉沉的倦意。
“我希望你放下执念,放我和流儿离开,”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千钧之重的考量,“我以我们叶家起誓,永远不会涉足你与梁煜之间的生死之争,薛家那边……我也会尽力劝说舅舅,不与你为敌。”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下去,“这天下,谁坐那个位置,与我无关。我只想……带着流儿,寻一处安稳之地,清清静静地活下去。”
山洞里死寂一片,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梁宸的目光如同冰锥,牢牢钉在叶昭明脸上,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挖掘出一丝一毫的虚假或动摇。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深潭般的疲惫和……近乎哀求的决绝。
半晌,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安稳?清净?叶昭明,你真是一个残忍的女人,即使别人一再退让,都得不到你一丝妥协……”他抬头看了看穹顶之上的天幕,闭上眼,强忍住内心的愤懑,转瞬又睁开,随后猛地倾身向前,腿伤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他死死攫住叶昭明的手腕,“……为什么?你就那么厌恶和我在一起?我说过,愿意放下过往,重新开始!这都不行?”
手腕传来尖锐的疼痛,叶昭明痛得蹙紧了眉,却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累得不想分辩。
她理解梁宸对她的微妙感情,放不下恨,也放不下爱。年少的身世和遭遇让他防备心很重,又极度渴望被爱,背负的国仇家恨还未得报,他也许是习惯于她的存在,不是非她不可。
“为何非走不可?”梁宸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困惑,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的力道无意识地松了些许,指腹下是她冰凉细腻的皮肤,“你明明……对我并非……全无情意。”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淹没在篝火的噼啪声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与他平日的冷酷判若两人。
这细微的示弱,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叶昭明强行筑起的心防。积压了西年的委屈、恐惧、愧疚、还有那些被她强行埋葬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如同洪水般袭来。
“有情又如何?!”叶昭明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梁宸,你告诉我,如果我让你放弃找梁煜报仇,和我、还有流儿找一处地方隐居,不问世事,你愿不愿意?!”
梁宸听着她一连串的质问,瞬时怔在当场,眉头紧锁,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呵,梁宸,说我残忍?你也好不到哪去,眼里心里都是你自己的算计和抱负!但是,我至少能够理解你,不会强迫你去做不愿意的事情!你呢?总是在强迫我、指责我!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梁宸下意识地再次攥紧,她索性将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话一次说个明白,“当年,你被封为七皇子的时候,我真心为你高兴,可是你却因为我年少的胡作非为陷害我爹流放……好吧,我承认我以前也有错,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弥补你,减轻你的恨,可是你永远都是羞辱我,对我的示好嗤之以鼻!”她大口喘息着,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错愕而苍白的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累了,梁宸,我真的太累了……我受够了猜忌,受够了担惊受怕!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放弃现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你告诉我!”
洞中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和篝火燃烧的声音。梁宸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彻底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仰着头,望着洞顶嶙峋的怪石阴影,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是啊,他口口声声的恨,他处心积虑的报复,他强硬的占有……他带给她的,似乎永远只有伤害和枷锁。
“算了!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休息吧!”叶昭明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不是一个喜欢沉湎在情感纠葛中的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离开这儿。
再待下去,她会疯的。
她想起幼时随父亲镇守边关,无聊时曾跟军中老匠人学过的手艺。目光飞快扫过洞中——篝火旁有烧剩的枯枝,自己身上那件早己破损不堪的粗布外袍内衬是相对完好的棉布……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脑海!
她猛地起身,不顾梁宸投来的疑惑目光,快步走到篝火旁。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火焰,抽出几根燃烧过、炭化较轻的细枯枝,又迅速脱下自己那件破旧的外袍,用匕首沿着内衬边缘,费力地割下一大块相对完整的棉布。
梁宸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眉头紧锁:“你做什么?”
叶昭明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她将细枯枝在膝上折断成需要的长度,手指翻飞,凭着久远的记忆,开始笨拙却坚定地搭建一个简易的框架。骨架交叉处,她用撕下的布条紧紧缠绕固定。很快,一个粗糙却成型的方形灯笼骨架在她手中逐渐显现。
梁宸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渐渐转为冰冷。当看到叶昭明将那块割下的棉布小心翼翼地蒙在骨架上,用布条细细扎紧时,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冻结!
孔明灯?
梁宸瞬间明白了叶昭明的目的,用手撑地勉强站了起来。
叶昭明手下动作飞快,将最后一点布边牢牢固定。她小心地托起这盏简陋到极点的孔明灯,快步走到篝火旁,就着跳跃的火焰,将灯罩下方预留的开口凑近。
干燥的棉布灯罩在热力的熏烤下,渐渐被热气充满,开始变得、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