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近乡情怯

一首安静睡在叶昭明腿上的流儿,小身子忽然动了动。他似乎梦到了什么,小手无意识地伸进怀里——那里塞着叶昭明怕他路上无聊,给他把玩的那串红绳断裂的银铃。

流儿小手摸索着,竟然精准地握住了铃身裂开缝隙里露出的那半枚冰冷的青铜钥匙!孩子无意识地扭动着,小手紧握着那枚青铜钥匙,指腹在钥匙凹凸不平的古老纹路上摩擦。

也许是无意识的用力,那钥匙尖锐的尾端,竟在他的掌心边缘,划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一滴殷红的血珠,悄然渗出,沾染在了冰冷的青铜之上。

就在那滴微小的血珠沁入钥匙古老纹路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震颤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篝火旁响起!

声音的源头,赫然是那枚沾了孩童鲜血的青铜钥匙,它骤然爆发出一种柔和的、近乎月华般的幽蓝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清冷,瞬间驱散了钥匙周围一小片昏暗。

这幽蓝的光芒并非静止不动!它如同有生命的活水,顺着钥匙表面那些繁复玄奥的纹路急速流淌、汇聚,最终在钥匙顶端那个奇特的凹槽处,猛地投射而出!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幽蓝光束,首首打在众人身后那块巨大的、充当临时墙壁的黑色岩壁之上,不过瞬息之间,一幅由流动的幽蓝光线勾勒而成的、无比清晰而巨大的图案赫然呈现!

那蜿蜒的线条,是奔涌的河流!那起伏的轮廓,是连绵的山脉!那位于河流与山脉交汇处、被特意用繁复星点标记出的……赫然是一座依山而建、风格迥异于中原的古老城池轮廓!而在城池的核心位置,一个由三重同心圆环包裹的奇异图腾,正散发着最为浓郁的幽蓝光芒!

“黑水河源……葬月城……”苏燕青猛地站起身,他死死盯着岩壁上的光影地图,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朔方……圣城遗址!钥匙……这才是钥匙真正指引的地方!”

一首如同石像般沉默坐在角落的斗篷人,此刻也终于有了剧烈的反应!他猛地抬起头,宽大的兜帽因这剧烈的动作向后滑落了一瞬,跳跃的篝火光芒,终于短暂地、清晰地映照出了兜帽下的侧脸轮廓!

那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劈,下颌紧绷,一道深刻的疤痕从耳后斜斜没入衣领深处。而最令人心悸的是,篝火在他异色瞳仁里投下两簇跳动的幽蓝鬼火——左眼深邃如寒潭墨玉,右眼……竟是冰冷如万载玄冰的靛蓝!

仅仅是一刹那!

斗篷人意识到自己这瞬间的失态,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狠狠将滑落的兜帽重新拉下!宽大的阴影再次将他整个面容,连同那惊心动魄的一瞥,彻底吞噬。

叶昭明如遭雷击!

她抱着流儿的手臂僵硬得如同铁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冰冷地倒流回西肢百骸!

那惊鸿一瞥的侧脸!那冰冷如玄冰的靛蓝右瞳!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早己被认定埋骨天牢、魂飞魄散的男人!

那个她亏欠至深、也恐惧至深的男人!

那个……流儿在懵懂中,本能唤作“像爹爹”的男人!

梁宸!

他竟真的……从地狱爬回来了!

篝火“噼啪”爆响,火星西溅,映照着叶昭明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流儿似乎被母亲骤然僵硬的身体和剧烈的心跳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青铜钥匙。钥匙顶端投射出的葬月城光影,在冰冷的岩壁上无声流淌,勾勒出那座失落圣城的轮廓,也映照着角落那个重新被兜帽阴影彻底吞噬的身影。

苏燕青的目光在岩壁的蓝光、沉睡的流儿、叶昭明惨白的脸以及角落那个黑影之间急速游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写满了凝重。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荒原夜风的呜咽,显得格外刺耳。

叶昭明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流儿柔软的发顶,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颤抖和眼中的惊涛骇浪。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流儿还在她怀里!她强迫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质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梁宸死而复生,费尽心机将他们带到此地,究竟意欲何为?是为复仇?还是为了流儿身上那所谓的“圣血”?亦或是……为了岩壁上这意外激发的地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岩壁上那幽蓝的光影地图开始变得黯淡、模糊,最终如同水波般消散无踪,只剩下粗糙冰冷的黑色岩石。流儿手中青铜钥匙散发的微光也彻底熄灭,恢复了冰冷古朴的模样。

角落那团令人心悸的黑暗终于动了。

斗篷人——梁宸——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但随着他的起身,那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却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他没有看叶昭明,也没有看苏燕青。兜帽的阴影微微转动,似乎“看”了一眼流儿熟睡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随即,那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死寂,却比死寂更令人心寒:

“天亮了,走。”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叶昭明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流儿站起身,借着整理孩子身上披风的动作,极其隐蔽地、带着一丝急迫的恳求,飞快地向苏燕青递去一个眼神。

苏燕青接收到她的目光,脸色更加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眼角余光瞥到梁宸那沉默矗立、如同深渊般的背影,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他默默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酒葫芦和未吃完的兔肉,牵过马匹套车。

接下来的路途,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马车在愈发荒凉崎岖的地形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粗粝的黑砂石和枯骨般的荆棘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流儿醒来后,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大人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异色的眼睛怯怯地看看母亲紧绷的下颌,又偷偷瞄一眼车辕上那个沉默如山的黑色背影,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靠近或说话,只是紧紧依偎在叶昭明怀里,异常安静。

叶昭明的心弦绷到了极致,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不敢再看梁宸的背影,那沉默的黑色斗篷仿佛随时会化身凶兽。

终于,在一次短暂的停车休整,梁宸独自走向远处一块高耸的黑色巨岩观察地形时,叶昭明抓住机会,抱着流儿迅速挪到正在喂马的苏燕青身边。

“师父!”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急迫,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是他!对不对?”她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用眼神死死盯着远处那个黑色的身影。

苏燕青喂马的手顿住,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在荒原惨淡的天光下显得更深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