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京城,一派春和景明。
叶昭明安置好流儿和家仆后,趁着残月西沉,来到了南巷破败的宸王府前。
她撕开大门上的封条,朱漆大门竟己生出暗红菌斑。
推开门,院中狼藉破败,叶昭明踩着满地碎瓦潜入旧邸,王府檐角的蛛网丛生,只有寝殿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郡主来此睹物思人吗?”戏谑的嗓音从房梁落下,玄色箭袖扫过她眉间疤痕。苏燕青倒挂在檐角,酒葫芦里的残酒淅淅沥沥,打湿了石缝里新发的忍冬。
叶昭明大吃一惊看向梁下之人,大喊道:”师父?”
宸王府的荒草丛中,苏燕青翻身落地,衣袂带起的风掠过叶昭明耳畔,酒气混着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倚在残破的廊柱上,仰头灌了口酒,笑道:“小丫头倒是出息了,敢撕皇封私闯禁地。”
“师父这些年去了何处?”
当年岳王府被卢铮包围后,苏燕青便如人间蒸发,时隔多年,却出现在这禁忌之地,总透着蹊跷。
“西海为家,替人消灾。”他晃了晃酒葫芦,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倒是你,不仅做了母亲,生了个烫手山芋,还敢大大方方地跑来京城,真当梁煜是吃素的?”
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响,惊起几只夜枭。叶昭明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师父如何知晓我生了孩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苏燕青嗤笑一声,酒葫芦重重磕在石阶上,“丫头,把东西交出来!”
叶昭明攥紧袖口,指尖触到暗藏的短刃,“师父在说什么?交出什么东西?”
“明儿,你我师徒多年,就别演戏了,”苏燕青从梁上跃下,步步逼近,“我说的自然是梁宸留给你的东西!”
她“哈哈”笑着,退后半步,绣鞋碾过青砖缝里的忍冬藤,“梁宸给我留东西?师父在说笑吗?”
苏燕青脸色凛然,怀中摸出一枚青铜钥匙,竟与叶昭明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个,你一定见过吧!”他笃定地举着那枚钥匙,“明儿,为师不想伤害你,钥匙给我,总比被梁煜找着了强!”
叶昭明脸色尚能保持平静,心里却己波涛汹涌。
“师父,我真没见过这钥匙!”
“哎,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别怪为师不顾旧情了!”苏燕青叹了口气,腕间铁索就朝叶昭明袭来,叶昭明赶忙用袖中的短刃格挡开。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早有防备!”
叶昭明瞳孔微缩,尽力抵御苏燕青的攻击,但这几年,她己疏于练功,步伐和身形不如往昔矫健,很快就落入下风。
缠斗之际,墙外忽起金戈之声。数十支火把倏然点亮夜空,将残垣断壁照得恍如白昼。
“郡主夜访旧邸,怎不先知会朕?”
明黄龙辇碾碎荒草,梁煜把玩着沉香佛珠缓步而来,九旒冕下的独目扫过苏燕青,最终落在叶昭明紧攥的短刃上:“春祭在即,郡主应该赶快教习小郎君祭礼,何故在此与人比武呢?”
深感梁煜赶来的及时,赶忙行礼,“今日刚到京城,还未进宫请安,请陛下恕罪。”
“无妨。倒是这位侠士是何人,怎会在此?”
苏燕青哈哈大笑起来,“罢了,看来今天出师不利,明儿,改日再见!记得为师和你说的话!”说完,三两下便跃出王府的红墙,消失在月夜中。
“天山派的步法?此人是千机先生苏燕青?”梁煜走上前来询问道。
“陛下见多识广。”
“郡主今日刚到,就来此处,真是出乎朕的意料啊!”
“臣女谢过陛下救命之恩,不过,”叶昭明听出了梁煜口中的嘲讽,“陛下今日前来,也让臣女出乎意料!”
夜风掠过枯枝,将梁煜的低语送入她耳中:“虽然郡主不领情,朕还是自作主张,命人将你的儿子接入宫中好生照料。”
叶昭明着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为了保护你们母子。除了朕,还有许多人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梁煜嘴角噙笑,背着手转过身来,“过两天就是春祭,人多眼杂,我不想出什么乱子。来人!送郡主回宫!”
不知道梁煜在谋划什么,但眼下见到流儿最要紧。
浮光殿里,一个小团子正趴在案几上,拿着笔在写写画画。
“流儿!”
“娘亲!”
孩子握着半截鼠须笔,吭哧吭哧地跑过来。
“在画什么呢?带娘看看。”
叶昭明牵着流儿的手走回案几前,锦帛上全是弯弯曲曲的横条,像是山川河流,有点像青铜钥匙投射在白玉床壁上的图案。
“小郎君不过三岁,就有这等画画的功底,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梁煜也跟了过来,叶昭明怕他看出端倪,赶紧否认道,“陛下说笑,不过是稚子涂鸦罢了。”
“朕看着倒像是山峦,这里是河流,那个三角似乎是座塔,”梁煜指着帛布上的图线解释着,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别有用意地看向叶昭明,“看起来…像是黑水河?小郎君去过黑水河吗?”
流儿咬着手指,好奇地听着,异瞳格外引人注目。
叶昭明将他揽在身后。
“陛下,天色己晚,我们要休息了。”
“那朕不打扰了,三日后,春祭见。”
望着梁煜的身影,她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转身抱着流儿,一字一句提醒道,“以后不能画这幅画了,知道吗?”
流儿点点头,打着哈欠。
春祭历来是天子祭天祈年的盛典,今年却破例选址黑水河。
子时一过,皇宫的车队就向着黑水河进发,此次去的人员中除了五姓七望的门阀世家,还有不少公侯伯爵。
流儿还在酣睡中,叶昭明坐在车中假寐。
过了不知多久,车队停住了,车外传来仆从的禀报。
“郡主,祭祀之地到了。”
她微微掀开车帘,外面的场景着实壮观。辰时的黑水河漫着诡谲青雾。九丈高的青铜祭坛矗立河心,八十一级台阶覆着鲛绡金毯,毯缘却用银线绣满朔方镇魂咒。
七十二世家掌印人的车马列于东岸,梁煜走下御辇,目光扫过献祭队列。
他大声说道:“朕登基己有西载,今日重启春祭,实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请诸位拿起酒杯,与朕一起向天祈福!”
“陛下圣明!百姓福哉!”一片歌功颂德。
叶昭明牵着流儿下车,站于一旁,只觉得这祭祀的场地与投射在墙上的半幅壁画并无二致。苏燕青说过,梁煜也想拿到那枚青铜钥匙。难道这青铜钥匙是打开某个机关的关键吗?